霍月寻却没给他这个机会,笑吟吟地捏住了他的肩膀,动作略微强势地将他摁进了副驾的座位里。
车里的坐垫软得吓人,香薰的味道十分好闻。
纪灼僵硬又麻木地坐着,像是被下了定身咒。
直到霍月寻从另外一侧上来,带起一阵微微潮湿的暖风,纪灼才恍然回神,攥着书包的骨节泛起青白,语气有些冷硬和匆忙:“不劳烦你送我了,请你把赔偿款给我,我等下可以自己走路去。”
“轰隆”!
巨雷响起,蛇形的深紫色闪电似乎要将天空给撕裂,倾盆的雨水几乎让雨刷器来不及工作。
霍月寻的半边脸隐在阴沉的天色里,那双笑弯的丹凤眼过了半晌才眨了一下,无辜至极,轻声开口:“……纪同学,你确定吗?”
“……”
纪灼沉默两秒,放弃了。
他中午在一家火锅店里兼职,十二点就要上工,现在已经快十一点四十五了,没时间再给他耽搁。利落地在导航内输入火锅店的名字,纪灼重新坐稳,等待汽车启动。
然而,过了好几秒,霍月寻都没出发的意思。
纪灼一怔,忍不住侧眸望过去。
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撞。半晌,还是霍月寻漾出了一个梨涡,忽地俯身凑到了纪灼的身前。
男人纤长的睫羽微垂,就连白皙皮肤的纹理都清晰可见,极好闻的木质气息铺天盖地地涌了过来,咫尺的距离甚至可以忽略不计。有那么一瞬,纪灼几乎产生了一种他下一秒就要抬头吻上来的错觉。
“咔嗒——”
霍月寻的身子后撤,重新拉回了正常的社交距离。
“安全第一哦,纪同学,”他笑盈盈地开口,“原谅我自作主张伸手帮你系安全带吧?”
“……谢谢。”纪灼收回目光,疲惫至极的身体彻底软靠在了座椅上,心中蓦地升起一股愧疚。
他这下算是可以确定了。
霍月寻跟传闻当中一样,
就是一个温柔、良善,明明有资本,却不骄不躁、诚以待人的大少爷。
而这个,原本这辈子也不可能跟他有任何交集的太子爷。
如今,却要因这一时的不小心,跟自己这种人牵扯上关系,给自己额外的赔偿。
可其实他也不想这样。
他是真的已经,走投无路了。
……所以,
霍月寻,对不起。
纪灼闭了闭眼,轻声在心底道歉。
请原谅我吧。
-
十一点五十八分。
暴雨愈下愈大,玖玖火锅店后门至巷口那长长的一段路上积满了水,幻影无法驶入;豆大的雨珠噼啪砸下,时时刻刻准备着将人浇成落汤鸡。
到了熟悉的地点,纪灼从怔愣中回神,谢过霍月寻便要下车。但车门才刚打开,霍月寻便一把攥住了他的手腕。
纪灼回头。
斜斜的雨珠飘进车沿,衬得男人模样真诚而温和。霍月寻松开他的手腕,从车门的边沿抽出了一把沉甸甸、有分量的黑伞。
“雨下这么大,带把伞走吧?”
纪灼觑了眼那与车辆配套,看上去便价格不菲的伞,又条件反射地想要拒绝;可话都没来得及说,掌心便被塞满了。
“……谢谢,”时间迫近,无奈之下,纪灼只能颔首,“我下次还给你。”
霍月寻弯了弯眼睛。
目送着纪灼下车、撑着伞走进火锅店的后厨。直到那道清瘦挺拔的背影彻彻底底地消失在视线之中,霍月寻才缓缓地收起了自己脸上礼貌柔和的笑容。
取而代之的是一声神经质的低笑。
好半晌后。
他给车辆熄火,长臂伸展过中控台,指尖在副驾的座椅上停留了许久,从上摩挲到下。
青年身上浅淡的肥皂香几乎留不住,如轻纱般扬起;霍月寻很不舍地收回手,修剪齐整的指甲陷入掌心,落下一串不甘的掐痕。
另外一只手点开了备忘录,轻描淡写地在那份从天气至时间都赫然详尽的计划表画了个小小的勾,然后分外轻松愉悦地点开了微信,盯着不知何时早就被设置成置顶的联系人看了几秒。
像是很开心,他轻轻地眨了下眼,颊侧的梨涡为他平添几分幼稚的孩子气。
“……终于抓到你了。”
霍月寻笑盈盈地轻声喃喃。
外表坚硬,内心却柔软地像是一团轻盈细腻的棉花糖。
善良又温和,原本这辈子都不可能再跟自己有交集的宝贝。
终于被自己抓到了。
所以。
对不起,纪灼。
霍月寻抬手,轻轻吻了下自己残留着青年身上余温的指腹。
你会原谅我的,对吗?
第3章
纪灼小跑了几步,到店里的时候刚好十二点整。
火锅店的老板是一对和善的中年夫妻,知道他还在上学,便也不跟他计较踩点的事,只让他赶快换衣服上工。
暴雨天气,街上的行人极少,热气滚烫的火锅店里却生意兴隆。从中午开始一直忙到近下午三点,纪灼才终于能喘口气。
恰在这时,后厨一个年轻女孩来了例假,脸色苍白地捂住了小腹。见状,纪灼走了过去,从她手里接过了堆满碗碟的餐车,平静道:“我来吧。”
女孩茫然地抬起了头,发现说话人是纪灼时脸唰地红了,有些不好意思,连忙道:“不、不用,谢谢——”
纪灼没说话,戴上了橡胶手套开始挤洗洁精。
女孩抿了抿唇,盯着纪灼微垂的桃花眼看了几秒,小声道了谢,匆忙地跑去了卫生间。
纪灼开始洗碗。
火锅店里盛放菜品的餐碟一般都很干净,汰渍也很方便,但蘸碟之类的餐具凝满了红油和麻酱,需要使劲搓洗。他虽男生力气大,也花了十来分钟才将一小车的餐具洗干净。
摘掉手套时,手臂和后腰已经开始隐隐作痛。他不得不伸手扶了一下水池才站稳。
“刺啦——”
一阵锐痛传来,纪灼的眉头轻轻皱了皱,低头望去,才发现水池旁不知何时多出了一块沾染上血迹的瓷碗碎片。
而他翻过掌心,只见虎口处的伤口沾了水,显得格外狰狞。
“……”
纪灼闭了闭眼睛,疲惫收走了痛苦的时间。
他即刻扔了碎片,拧开水龙头随意地冲洗着伤口,厨房外却传来了一声老板娘的呼唤:“纪灼?”
他下意识地应了声,侧眸望了过去。
矮高跟的“笃笃”声同某道轻盈的脚步声混在一块,越来越近,直至那张熟悉的面庞出现在他眼前才停歇:
“哥哥!”
纪灼的动作一顿,望向纪暖和她手里的保温桶:“……你怎么过来了?”
老板娘将人带到,也放了纪灼去休息。兄妹俩在传菜厅门口的小桌旁坐下,纪暖将保温桶打开。
她如今十七岁,正在上高二,模样还极青涩,却已经是个美人胚子,脸蛋同纪灼有五分相似,性格也是。
“我过来当然是给你送汤的呀,我已经喂妈喝过了,这份是给你留的,”纪暖盖上保温桶,把满满一碗排骨推到纪灼跟前,抬眸露出个笑,“喏,你尝尝,好不好喝?”
“……”
纪灼沉默两秒,抬起勺子往妹妹嘴里塞了块肉。
纪暖躲避不及,跟只仓鼠似的咬住,回过神来又没忍住笑了。
但她弯起眼睛没几秒,余光却忽然瞥到了什么,猛地抓住了纪灼的手腕,尾音上扬:“你这手怎么回事?!”
伤口的痛被冷水冲得麻木,纪灼自己都忘了这茬。
他轻描淡写地将手抽了回来,自己低头喝了口汤,平静道:“没事。”
“纪灼,什么叫没事?!”纪暖匆匆低头从背包里翻出个创口贴:“你是个画家,你的手是用来画画的!”
“……”
滚烫的汤堵到了嗓子眼,一股热气不上不下,纪灼的喉结滚了滚,几乎要将眼泪憋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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