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道,自己真得是多心,连男人的醋也要吃?
厉永奎同夫妻俩礼貌道别,转身径直回了宴会厅,背影不带一丝一毫的犹豫。
司机将车开到酒店门口,韩思农绅士地拉开车门,让齐婼浅先上。
上车后,齐婼浅闷闷不乐,她憋不住,终是问了。
“厉律为什么能任劳任怨地跟你这么久?仅仅因为你们是校友吗?”
韩思农目视前方,没有直接回答,而是递过来一只手。
齐婼浅犹豫了一下,韩思农难得的主动示好,她应该给点儿情面。
她叹了口气,轻轻抓住了韩思农的手。
可不知为何,碰触到他的肌肤,却是如此苍白、冰凉……这种冷,令她不达时宜地联想到所有沾染了死亡色彩的事物。
譬如坟墓、停尸房、无边黑洞。
她禁不住颤了一下,缩回手,抱住了自己的肩膀。
韩思农无动于衷,依然平视着前方,貌似根本没有发觉,身边人的退却。
“江城的樱花,现在该开了吧。”
齐婼浅一头雾水,韩思农没头没尾地提起她的家乡,这和她问的问题,有什么关联吗?难道,勾起了他的回忆?
韩思农继续,“我以前在W大读书时,有一条樱花大道,每年三四月,樱花都会开得很壮观,吸引不少校外人去观赏。”
齐婼浅抿抿唇,喉头干涩,下意识找了场面话来圆这诡异的气氛。
“那有机会,我们可以一起回去看看。”
“好啊。”韩思农侧过头来,朝她笑笑。
他的笑是那么诱人,且问心无愧似的。
她忍不住想要无条件相信他、爱护他。
悦达借壳上市完成后,高层们席不暇暖,董事会会议召开颇为频繁。财媒整日里惦记着悦达的八卦,一下子质疑为何漱石枕流的冯劳都被请出山,做了悦达独立董事;
一下子要将矛头直指悦达内部亲缘关系。
韩思农在外形象得体恭谦,面容又是男子里姣好那挂,免不了被各种歪描,爆出各种似真非假的辛香料,天天宣扬韩思农与齐婼浅要离婚,唱衰两人婚姻。
放出这些魑魅魉魍,做利空消息,以此获利的是谁,自然是砸悦达股票盘的操盘手和机构们。
他们恨不得悦达跌停,自己就能抄底吸盘,大赚特赚。
公司内部,也是不得安宁。
李亮海调回扈城后,不知中了什么邪,在未同总部提前报备的情况下,将开发区所在规划项目,提前同政府拟定文件盖章拿下,直接越过了定向招标程序和股东大会。
幸亏韩思农在扈城的眼线及时察觉出异样,向他打报告,在危机爆发前扼断火苗……若是晚一步引起轩然大波,势必会影响股价,造成下跌。
韩思农反复思酌,他们其实还是不够完善、没有超前眼光、缺乏危机意识,没有预警机制。
预警机制的缺乏,如当头棒喝,悦达如若不采取行动,对管理层进行深度沟通协调监管,随时有养虎为患的风险。
别说是韩思农,就连厉永奎和严英,也时刻感觉到危机四伏。
里外夹击之下,超人的韩思农,最终是病倒了。
齐婼浅想要安排他去江城疗养。
韩齐农起先是反对,对「疗养」一事敬而远之。齐婼浅不得其道,反复劝说,结果闹了个不欢而散。
她一咬牙,买了张机票,连夜飞回娘家,负气出走。
韩思农彼时从医院吊完点滴回家,根本没注意到家里少了个大人。
保姆已经安排韩炜睡下,韩思农没惊扰儿子,暂时还没有睡意,便独自进了书房。
他难得有闲暇,竟一时半会儿不知该干些什么。
他坐在电脑前,随意点开门户网页浏览,看看世界上正在发生什么。
奥运会,明年就要举办了。
齐婼浅一直想弄几张开幕式门票,亲身去感受一下现场。
还有,小炜,明年是不是要上幼儿园了。
这是他头一次,静静坐着,忽然考虑起关于家庭的琐碎。他觉得自己承担了责任,可他的本质,却是想逃离。他曾经惧怕的,已经不可能再打倒他了。
但为什么,还是会在某个时刻,遽然呼吸不上来,怯怯、急迫地甩掉,每一只向自己伸过来的手。
书房只点了一盏台灯,韩思农大部分的身体,都隐没在了黑暗之中。惟有脸,映着幽幽的光。
他关了电脑,走出家门,下到车库。
黑色轿车,披星戴月地往城西开。
每次回家,从车上下来后,厉永奎都要特地绕到韩思农曾经住过的那栋楼前,徘徊一阵子。
也许望着那扇窗,他眼睛里就能亮起火,忆起当年的缠绵,当作续命的原料。
今晚酒局结束的不算早,他被司机搀扶下来。
“走吧,我在外面站一下醒酒。”
厉永奎对司机说,心里其实在思忖,就去瞄一眼,然后回家蒙头大睡。
韩思农生病了,他听闻消息后,担心不已却又不能去探病。齐婼浅霸道占住了韩思农,他没有立足之地。
走到熟悉的楼栋前,驻足仰头抬眼,即使脑袋被酒精蒸得有些晕,这套动作,依然一气呵成。
厉永奎忽然凝滞,心里抽搐了一下。
下一秒,他拔腿就跑,往那束类似错觉的光奔去。
韩思农微微有些困惑地回头,他以为自己幻听。
可是,门外的敲门声那么急促,非常真实。
快速、坚硬、不屈不挠,很像某人的风格。
他起身,走到玄关,开了门。
楼道里有感应灯的光,照出一道影子,轮廓毛烘烘。紧接着,那道影子,带着酒气扑了进来。
就像是地心引力那种倾倒,厉永奎往他这边坠,近于强迫地抱住了他。
“为什么回来?”
厉永奎鼻音浓重地质问。
“为什么要结婚啊?”
厉永奎好像快要哭了。
“为什么那么残忍,要把我留在身边?”
厉永奎将问题七零八落地掷出,可他想要的答案,似乎只有一个。
“你是自愿的,不是吗?”
韩思农回答时,厉永奎紧紧抱着韩思农。尽管他抱着他,如同抱着一地碎片,扎了满怀,可他就是不愿意放手。
韩思农没有挣扎,没有反抗,他只是很疲惫,麻木地疲惫着。
厉永奎发泄一般地问,可他并没有要与韩思农划清界限的意思。
他甚至无耻地想,没关系,也许哪一天,韩思农会离婚,他只要肯坚守在韩思农身边,就能等来曙光。
那时,他们要权有权,要势有势,再没人可以欺负到他们头上来了。
忽然,韩思农笑了起来。
他笑得很诡异,在安静的空间里,引来一阵无形阴风,像把他们往地狱送。
厉永奎不解,起了几丝寒意,遂缓缓松开了韩思农。
韩思农从口袋里掏出了一卷什么东西,然后展开,在厉永奎眼前晃了晃。
在开头的一瞬里,厉永奎并没有意识到这是什么。可能是头脑还不甚清醒,又或许是灯光太过昏暗。
待到他能重新聚焦,才发现抵在面前的,竟然是张皱巴巴的诊断书。
韩思农不动,手却像跟诊断书牢牢粘合在了一块,执着地晃动,晃得厉永奎眼睛刺痛。
“我觉得我是个现实主义者,但好像,大多数人看我,觉得我是个悲观主义者。”
“我被自我意识俘虏了太久。”
“我想逃出来。”
厉永奎呆滞着,也是一动不动,他反应不过来,韩思农到底想表达什么。
“我病了,小深。”
空气忽然像被压缩了,朝他们硕大地碾了过来。他们谁都无法呼吸。
“这次,是真的病了,以后也好不了了。”
厉永奎奇异地开始心虚,上下唇本能地抿了抿,脑子一片嗡然,却还是能听见自己在问:“什么病?这次,是什么病?”
大概,是连自己都觉得可笑的程度。
他们,又被类似的原因绊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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