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蛮人(107)

　　韩思农比起当年，乍眼看去，没什么变化，面容依然惊艳，即使人到中年，也是出类拔萃那种。

　　可Richard觉得，细微之处的变化不少。不是眼角加深了的皱纹，也不是他越发清瘦的身材，而是那种温和。

　　这温和不动声色，占据了韩思农之前的疏离，以及伪装过的彬彬有礼。

　　韩思农现在的笑，也不再是勉强凑合，曲意逢迎。也许人生过了半载，历经沉浮后，质变发生得内向，变成了闷在里，然后向外发散的止于至善。

　　Richard叫来服务员，点了菜单里最火的芭菲冰淇淋，转头问韩思农需要什么。韩思农简单，一杯黑咖就能搞掂。

　　韩思农微微笑了一下，“这个年纪了，不怕长胖吗？”

　　Richard斜他一眼，“你还是以前比较懂礼貌。”

　　韩思农哈哈笑了两声，嘴上说着抱歉抱歉，然后解释，自己太注重身体指标，羡慕可以开怀大吃的同龄人。

　　“你能和齐婼浅结婚我是没想到的……”Richard盯着韩思农，认真扫了一遍，“你们离婚，我倒觉得合情合理。”

　　韩思农不介意对方的直言，保持微笑，“我也没想到我会结婚。”

　　这句话有许多歧义可以被解读，Richard不打算细究。反而问他悦达是怎么回事，当初他在财经新闻里看到消息，大吃一惊。

　　“做生意啊，不可能一直走上坡路……”韩思农慢慢搅动面前的咖啡，“哪有那么恰好的事情，永远可以占着上风。”

　　“你也挺有魄力，从头再来，还能做到这个地步，简直是再创辉煌。”Richard挺感慨道。

　　“是吗？”

　　“当然。”

　　海风从外面，吹进室内，贴着顾客们的发梢，撩起一阵无形的波动。就连室内播放的音乐，似乎都变得更曼妙了起来。

　　“大概是因为一直都有人在支持我吧，他从来没有放弃我。”

　　“他？”Richard有些疑惑。

　　韩思农不再多言，只是朝Richard眨了眨眼，这意味着不动痕迹地回避。Richard没辙，总不能没有风度地刨根究底吧。

　　他们有交情，现在又成了合作伙伴，可又必须保持恰当好的距离。在这种对谈里，将话茬问到死追硬赶，妥实不好。

　　话题快要聊完时，Richard又客套问韩思农儿子不错吧，是不是快上大学了。

　　韩思农眯着眼睛笑，表情有了当父亲的慈爱，朝他点点头，还不错，应该会考虑在美国继续学业。

　　韩思农在最后道别时说：“以后还要劳烦你多操心银蕊的事了。”

　　Richard脸上露出一个「不怀好意」的笑，“收起你那套吧，我加入董事会，就是指望岐山的合资公司能上市，可以提早退休！”

　　韩思农递给他一个开怀的笑，又道了遍谢，走了出去。

　　Richard请客，去柜台结账时，能看见韩思农穿过马路的背影。

　　他看见马路对面，有一个浑身运动打扮的男人，扬起了手，似乎在向韩思农打招呼。

　　男人的脸，因为阳光太大，看不太清，但身材不错，贴身剪裁运动衣绷出了他紧致的肌肉曲线。

　　韩思农脚步轻快地走过去，男人丝毫不介意路人的眼光，挽起韩思农的胳膊，最后变成牵手姿势，相携走远。

　　Richard睁大了眼，有些目瞪口呆。

　　ꁘ岐山——爱浓达合资公司的结构，参考了哇哈哈-达能当年合资公司。

 

第86章 chapter 84

　　银蕊控股成立后，为了岐山商标权转让一事，韩思农和厉永奎俩人都没能闲着。

　　爱浓达注资后，自然是想岐山集团将商标全权让渡，一次性买断。法方过于强势，催促了许多次，让中方抓紧时间，将商标转让给合资公司。

　　韩思农迫于压力，不得不签署转让协议。厉永奎虽代表控股资方，可反对得尤为激烈，韩思农同他分析大局战略，他抵不住韩思农的劝说，只好作罢。

　　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彼时的政策，没有让这份协议生效，国家商标局未予以核准。

　　爱浓达迫不得已，只能暂且搁置这一事项，静待合适时机，再向上提交商标转让协议。

　　合资公司想以温水煮青蛙模式，攫取岐山本身的销售渠道，占有中国市场。

　　韩思农怎么可能不知道法方打的得意算盘，合作是需要互惠的，他坚持爱浓达将当时先进的乳业制造技术引进岐山，双方才能商榷。

　　法方迟疑了，与此同时，厉永奎在韩思农身边吹耳旁风，提醒他，不要随意让鬼佬渗入董事会，他吃过外国人的亏，不希望韩思农再度碰壁。

　　僵持不下的结果，直接影响了合资公司的运营。第一年的财报，惨不忍睹，法方借着这份财报发难，拖延了第二笔注资。

　　厉永奎出主意，打法律擦边球，借着国家扶贫运动的兴起，去西北建厂注资公司，与当地政府联合，有政府背书，注册非合资公司，继续沿用岐山原商标……

　　这样的话，渠道商和经销商就不用大肆改动物料，造成消费市场反弹。

　　法国人耍了小技俩，在合同商标这方面欺压岐山，占了上风。没想到，在中国人的地盘里，因为爱国情怀与民族主义，不得不在政策上倾斜民族企业。

　　岐山本就被第一批推为省内红顶企业，得到国家支持无可厚非，非合资公司数量众多，发展迅速，销售规模成千上万地赶超合资公司。

　　不到三年，岐山就一跃成为全国前五的饮料制造商。

　　岐山在合同之外的非合资公司发展轰轰烈烈，惊动了爱浓达，法方大为震怒，斥责中方毫无契约精神，坚持收购这些非合资公司。但开出的价格，极为压榨。

　　韩思农看到那个价格，只有一个反应——嗤之以鼻。

　　在旷日持久的对峙中，法方决定诉诸公堂，以岐山隐瞒损害公司利益为由，告上了瑞士国际法庭。

　　厉永奎尽管未执业多年，可依旧在法务领域深耕，国际商法这块儿，他再熟悉不过。他陪同韩思农飞到日内瓦，对接律师团，等待庭审消息。

　　国际商贸官司，秉持签订的白纸黑字，不会靠着国情舆论，刻意无视掉某些部分，或者一路腐蚀上去，得到当权人物的荫庇。岐山不算占理，有种险中求胜意味。

　　可爱浓达这边，赢面并不突出。

　　他们前些时就接连输掉了几场商业官司，企业形象日落西山，妄图借这次诉讼扳回一局，遂提前在国际舆论造势，将中方形容成没有契约精神的跳梁小丑。

　　爱浓达亚洲区总裁甚至放狠话「要让韩思农余生一直生活在诉讼之中」。

　　接近下午四点，厉永奎的手机响起，是他们等待了一天的电话。

　　他清了清嗓子，镇定地「喂」了一声。

　　“能再讲得具体些吗？”他看了韩思农一眼。

　　韩思农没有说话，走近了些，脸上的神色，并不轻松。

　　“你确定？”厉永奎问这话时，尤为严肃，声音有一种威慑力。

　　沉默聆听了几分钟后，他中肯地点点头，然后挡住听筒，对韩思农作口型：我们赢了。

　　韩思农喉结上下滚动，同时将领带松了松，微笑了一下。

　　厉永奎挂了电话，难掩兴奋，“妈的，这六百万欧的诉讼费，总算花得值了！”

　　“是啊。”韩思农笑着附和。

　　厉永奎扑过来，抱住爱人，脸色像是喝醉了酒般，透出酡红，眼底都像有了醉意，“吓死我了，你根本不知道我有多担心、多害怕。还好我们赢了，要是没赢，我难咎其责，毕竟是我当初坚持……”

　　韩思农打断他，“走到这一步，不止你一个人的决定。既然问题解决了，可以告一段落，就够了。”

　　厉永奎看他，韩思农正好也看过来。他们在互相的眼睛里，找到了对方。厉永奎去摸韩思农的手，穿过指缝，一边爱抚，一边握紧了。

　　“我这辈都不打算放过你，你可不要上了我的船后，哪天突然反悔，中途喊着要下船。”

　　韩思农的掌心蹭了蹭他的，笑道：“怎么老是想些有的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