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父以为,这篇文章不好吗?”
荀彧忍不住又看了一眼,“……是故,若想要百姓满意之官吏,当许百姓选择与拒绝之权利,若想制百姓满意之律令,当需百姓制定与修改之权利,《礼》曰:大道之行,天下为公,选贤与能……”
他缓缓摇头,将文章递回去。
荀攸干脆,一垂眸,将手中一张《论吏治》直接塞进袖中,“多谢叔父。”
荀彧忍不住抿抿唇,叮嘱,“小心放好。”
“叔父放心。”荀攸拱手施礼,依然恭敬。
荀彧不知是否该叹气,阿善竟写出这样的文章。他并未拿给人看,是否自己也觉得大逆不道?然而,他若是真能这样想,又如何写得出这样的文章?
除了这篇,是否还有这样的文章,只是并未留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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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德以为,近来之流言,到底是不是真的?”中郎将皇甫嵩,一边带着一众将领巡视营寨,一边用状似随意的口气问道。
“回中郎将,”将领中一人拱手道,“此事在下不敢妄言,不过,以在下之见,荀氏名门,忠贞体国,听说那位小郎君,有神童之名,仁爱百姓,在颍川深孚众望,似不会做出这等背国之事。”
这位青年将领,在一众高大的将领中,略显短小,但容貌雄壮,双目炯炯,却有不同于旁人的气势。
“深孚众望,”皇甫嵩笑了两声,“此流言一出,颍川竟隐隐有不稳之象,孟德此言当真准确。”
曹操再次拱手,“不敢当。”
他眼前不由闪过在阳翟曾见过那个,仪态高雅、清通秀美的荀氏青年。
与这样人物并称的荀家双璧另一位,会是从贼之人吗?
“你以为如今该当如何?”皇甫嵩又问道。
“颍川地处要冲,守洛阳门户,卑将以为,再谨慎亦不为过。”曹操朗声答道。
“不错,”皇甫嵩点点头,“颍川将定,所俘之蛾贼将其领首之人甄别出,斩首示众,其余原地坑杀,勿留余孽,也正好以此震慑百姓,免得再出乱子。”
“得令。”众将齐声应命。
喊杀之声,震天动地。
沉重的鼓点伴着苍凉的号角,在战场上空震荡,激起每一个人心头的热血,鼓励着士卒们奋勇拼杀。
箭矢与长矛如雨,在空中划出细密的弧线,让人分辨不清。
荀柔站在城楼之上,俯望着广宗城外宽阔的原野,绵延数里的战场,俱收眼底。
此时,在广宗城南,以卢植当初堆砌的土丘为中心,赤红的汉军旗帜,与鲜黄的黄巾旗帜交汇在一起,宛如一片波涛汹涌起伏的大海。
原本整齐的阵线,早就在战斗中彼此啃得犬牙交错。
骑着战马的西凉骑兵,红黑甲,手执长戟大刀,在战阵中冲突向前,铁蹄与刀剑之下,不时飞溅出鲜血。
他们身边是或执盾掩护,或执长矛冲突,或执弓箭飞射,或执长刀劈砍,也都身着红黑甲,训练有素的汉军正规归军队。
他们身后,巨大的床弩射出一支支巨箭,将射中的黄巾钉死在地面。
而与他们交战的黄巾,只有极少数穿着半幅群甲或护身甲,大多不过一件单衣,甚至有的袒着上身,他们各自拿着趁手的武器,远不如汉军整备严明,却比之更加悍勇不顾。
他们高喊着“苍天已死,黄天当立”,以血肉之驱迎上锋锐的刀剑以及铁蹄。
荀柔远远见到一个黄巾力士,迎上马蹄,嘶吼着带着马上的骑兵一同滚倒,瞬间同时被踩踏成泥。
也见到执刀的勇士,独自冲进了汉军之中,砍杀数人之后,无后续支援而在剑戟中倒下。
看见已重伤黄巾,满身是血,仍然高喊着口号前进,仿佛根本没有痛觉的战争机器。
荀柔渐渐分不清那些鲜红的人影,到底是朝廷军队,还是鲜血淋漓的黄巾。
所有人都在搏命厮杀,无数人倒下,却又更多人奋勇向前。
而这,荀柔心中明白,只是一次为争夺阵地的普通战斗而已。
原来,颍阴的守城之战,其实根本不算什么,原来他过去所见,根本不算真正的战场。
荀柔手扶在城墙壁上,眼前只剩下一片鲜红,如海洋一般开阔的鲜红,烈火与鲜血,在这一刻,是一样的东西。
耳边是无数喊杀声的汇聚,唯有沉重的鼓点,轰隆轰隆,一下一下敲在人心最深处。
终于,天色渐渐暗下来,汉军显出疲惫的颓势。
尖锐的鸣金急促的敲响,汉军缓缓退后,全然退出土丘占领范围。
城楼上也敲响鸣钟,告诫杀红眼睛的黄巾勿再追击。
这场战斗终以黄巾,占领战略阵地而结束。
黄巾欢呼着,聚集在城墙之下。
张角大声念着咒语,然后将大把大把先准备好的黄色符纸扬下去。
“今晚,营中庆祝,公子愿意一道来吗?”张角邀请道。
荀柔此时正望着远处,汉军如潮水退去,那片平原已全然不再是最开始的样子,地上倒伏着无数躯体、撕裂的旗帜、折断的兵器,细碎的看不清的无数东西,鲜血已将整片土地染成赤红。
远处的清河,蜿蜒而去,细细的一条,反射着晚霞光辉,璀璨晶莹如同一条钻石项链,美得不真实。
他收回目光,向张角点点头,一挑眉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
诗是化用白居易的《轻肥》,大家看个意思就行,反正也不是律诗。
第58章 识心有术
营中欢宴,坐在上首的张角,接受着众人献酒,脸色潮红。
唯有荀柔看出,张角已是强弩之末。今日在城墙上站了一天,已经极为不易,到此是还能说话喝酒,不得不说,这样的毅力的确超乎寻常,令人大为敬佩。
荀柔坐在角落,谁也不认识,也并无结交众人的打算,端着碗,又一口没一口的喝着。
这酒兑得跟水也差不多,尝不出什么滋味,只入口略涩,就跟带了血似的说不定,还真的带血。
“公子,”波才上前敬他,将碗高过头顶,“近来可好?”
大概是愧疚,近来数次相见,对方都是这样谦卑的样子,就算他说几句阴阳怪气的话,也全然不怒,很是唾面自干。
荀柔抬眸,眼瞳映着火焰,往他身后一瞟,“你兄弟呢?”
比起这家伙,还是他一根筋的弟弟,更讨人喜欢。
波才愣了愣,没想到对方会提起,一时竟生犹豫,“他、今日未参加宴会。”
荀柔一挑眉。
波才左右一看,确认并无人注意,终于捏紧了碗边,下决心,“宗继今日战场上受伤,此时无法起身,不知可否请公子为他看一看?”
他是副帅,又是张角得意弟子,找别人医治亲弟,传出去很影响军心……然而,那毕竟是他的亲兄弟,自开宴起,他就心中记挂,心神不宁。
“自无不可,”荀柔一笑,“不过,你老师就在此,你何不去寻他烧张符水,给你兄弟治病?”
波才眼眸一黯,低头致歉,“是,我打搅了公子。”
“行啦,”荀柔自座中站起来,“看来,大贤良师倒比你兄弟重要,当初你为了张角,能不管不顾,如今为你兄弟,却低个头都不愿,宗继也真是可怜,遇见你这样的兄长。”
他一路出帐,波才一路卑微地跟在他身后,直到出了帐,这才低声道,“老师身系重大,非只一家一族之事,乃是数十万百姓之精神所在,万万不能有损失,我们、我与舍弟都不过一介寻常白衣,当初舍业跟随老师,便已知道,迟早一朝,不免亡于阵前。”
他自然不是不疼爱弟弟,但兄弟只是他自己的兄弟。
“将公子带到此地,我已万分愧疚,却不敢再多劳烦。”
荀柔脚步一顿,眼眸微垂,一瞬间,或者一刻钟,他转过头来,声音冰冷,“那你还让我救他做什么?只为再多杀几个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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