坐在上首的袁绍轻轻颔首。
而被逢纪讽刺的许攸心中正怒,听他这一计划,顿时冲天翻了个白眼,“渡河传信淳于将军,再令其渡河而来,又如何速速?”他也向袁绍拱手道,“主公,以臣之见,眼下趁其立足未稳,援军未至,当即发大军,定能一战破之,若能生擒其人,则大事成矣!”
“如何能草率行事?荀氏所守下阳城,乃临中条山颠軨道,其必沿此路而退,设伏道中,若大军毫无防备,追至道中,必多死伤,需待淳于将军,以兵势压之,方能取胜。”逢纪反驳道。
他却没注意,方才还点头赞同的袁绍,此时却皱起眉。
“元图,你这就是不识地理了。”许攸大大摇头,“这中条山顾名思义,乃指其山行狭长,虽说是山间坂道,不过十余里,况且两边山壁陡峭,起伏不定,就算埋伏下人手,也不可能太多,以主公之威,我军之勇,两翼掩护,中军冲突,不过半日就能冲破其阻拦,兵临虞城。
“况此后一片坦途,所到之处,见袁氏之大旗,必望风而糜倒,河东数日而得,至于关中,则隔河可望矣,与之相比,坂道之战,却不值一提。”
“你”反驳便反驳,许攸还摆出一副得意的样子,激得逢纪深恨,好歹有些城府忍住,向袁绍低头拱手道,“荀含光久历军事,智计百出,对待其实,还是谨慎为佳。”
“好了,”袁绍抬起手臂,向下压了压,向众人道,“其余诸君以为如何?是战,是缓?请各抒己见。”
众人便有说战,也有说缓,多不过泛泛而谈,只是各占立场而已。
却又有陈琳为行军主簿,提醒粮草艰难,继而有崔琰,提到荀凤卿作乱河内,呼啸成群,阻截粮道,若是两边呼应,则会造成大问题。
他这一话,帐中却无人应和。
当初知道荀襄一百人入河东时,主公袁绍一笑了之,而守河内的大公子袁谭,则表示自己要捉而纳之。
可不到一月,荀襄不止四处骚扰,还招降山匪,诱降百姓,取得许多大户偷偷支援,一百人入河内,竟发展壮大到上千人!
而袁谭别说捉了,至今连她人影都没看见,简直任其在河内出入随意,眼看成患。
这件事上,袁谭明显无能,可那是袁氏大公子,谁都不敢沾,也不敢说,也就是崔琰,敢在袁绍面前提起。
“父亲,”果然此时敢说话的,也只有袁尚了。
只见这位身处军营,依旧广袖博带,香气飘飘的三公子,仪态万方的起身,轻轻一振袖向袁绍拱手道,“以儿之见,诸公所言都有道理,但此事还需要父亲决断。荀含光不过一幸进小人,所恃不过大汉余威,如何抵得过父亲之威严,父亲挥大军而来,所到披靡,欲战则战,欲缓则缓,其人只能招架而已,我们又何必担忧许多,应当担忧的,是荀氏。”
这一番话出,袁绍果然解怡,和悦一笑,“我儿说言甚是。”
袁尚谦虚退回席位。
袁绍站起身,环视帐中群士道,“我意已决,明日整军,后日大军进发,誓破荀军。”
第265章 金风吹
过了大暑,天气却炎热依旧。
袁绍能探知朝廷军队动向变化,荀柔自然也能探得他的。
饱食、休息、磨砺兵器,分发盾甲,全军如此规模,烟尘动地,探哨在砥柱山岭一见,当即飞快折返回报。
“袁绍竟能果决至此。”荀柔得到消息,当即感叹一声。
再准备应对试探已没必要,对方显然和他一般,要压上全军搏一场。
不过,这也能理解,无论是山道后的河东腹地,还是击溃他荀含光,都实在很有诱惑力。
如此再无话说,荀柔当即也匆忙准备起来。
营寨不拆,粮草分发,各军寨有秩序的分批撤至两边山上,同时各留下一部分以为迷惑敌人,各军分百人小队行战前准备任务,有搬运安置军械,有入山伐木采石,有排布军阵,有辅助后勤,有运送食水,有放哨巡逻,有照料马匹……
高顺带领本部兵卒,赶至战术位置,原地休息,饭食另外安排兵卒准备,以保证其充分的休息。
整个准备期间难免出现各种错乱,但好在军心安定。
荀字的大纛早早的飘在中条山西面山峰上,赤地黑字,数十里外犹能望见。
荀柔立在旌旗之下,凡有疑问、混乱,事无大小,俱可前往询问裁决。
命令与反馈如流水一般源源不断,又如流水一般淌向各处营寨阵地,将每一支小队汇聚杂糅成整体。
自晨光熹微至夜幕落下,中条山并不平坦的两面山丘点点火把升起,蜿蜒成两条火龙。
“今天先这样吧。”夜间微风,并不寒冷,荀柔望向升至半空的月亮,估算时辰,“传令各营,原地休息,不得移动。”
袁氏具体何时发兵,一天、两天、三天都可能,故不能让兵卒太过疲累,而同时,已安排好的阵地位置,也不改变,以免更造成混乱。
“传令留守山下的曹性,在袁氏大军到来之前,每日命人点燃火把,彻夜敲锣击鼓呐喊,做出营寨中人丁兴旺,急促准备样子,以避免探哨与偷营。”
山上的动静不可能瞒得过人,要是他,就会猜测山下营寨空虚,派人夜间探袭。
能截杀一波最好,大伤彼辈士气,若是不能,也可探一探山下各寨虚实,为大军行动规划路线,当然同时也可以顺带猜测有多少人上山,每日工事预备得多少,可先有个心里预算。
不过袁绍的果决,亦或者冲动莽撞,仍然超出他的估计。
也许也是见无可乘之机,总之夜间的袭扰并未到来,与之相应的,是次日清晨的袁军全军出动。
按照先前的命令,砥柱山的千金部先行撤退,派人回报,接着,在袁绍大军抵达前寨后,前军剩余兵卒也有序撤退,转进山道,一边让颇有脚力的精卒快速回报,一边带领剩余前部摆脱可能存在的追兵,再向西与中军汇合。
袁军行动迅速,前后撤退下来的传信兵,回主营报告的时间,相差不到一个时辰。
这一天,袁军大军行进四十里,在下阳城东南面三十里,背靠黄河,下寨修整。
而荀柔又在旗下立了一日,续接前一日的工作,继续种种布置,只是比前一天停工得更早些,入夜后在下阳城中设宴抚慰氐将千金,并招与之同路的曹性一道,来作陪客。
“……荀太尉,这汉人里俺就服你聪明,你让怎么打,俺千金就怎么打,俺们兄弟绝没有二话!”身为氐族小部落首领的亲弟弟,在荀柔一直兑现在陇右对本族公平优待政策前提下,千金及其部众一直都勤勤恳恳,任劳任怨,并可谓是一直坚定立场,毫不动摇。
荀柔当然也明白对方诉求,便也立即许诺关塞草场、承认氐氏王族传承,以及各种优厚政策。
大概是他过去信誉真的太好了,千金分外激动,忽然表示要取汉姓为“荀”,让自己这一支血统以“荀氏”绵延下去。
胡族归化取汉姓,在这一时代并不少见,如前汉和亲匈奴,便有其后嗣子弟以“刘”为姓,许多部族与汉族通婚过后,也自后代改了汉姓。
这种行为归根到底,还是有些“认爹”的政治意义。
虽没说话,但列席宴会的钟繇脸色已微变,忍不住转头去看身侧的好友。
荀攸正低头夹菜,也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没注意身旁投来的目光。
好在荀柔并未准备“喜当爹”,客气的拒绝了对方的真情,然后隆重推荐了“刘”本朝第一大姓。
钟繇放松之余,心底竟又微妙的泛起些微异样。
望着主席上神色和悦沉静的荀柔,幼年活泼灵巧的小郎君,已成为城府深沉,难以看出心思的太尉。
氐族大部族改姓,代表的效忠之意,身为太尉的荀含光,岂会不明白。此时拒绝固然是最好选择,可这样的权力就摆在面前,难道就没有片刻的怦然心动?
钟繇心情正凌乱恍惚,却忽而听到身边些微声响,一转头却见荀攸望过来,他此时反倒不敢与好友对视,狼狈的低下头,匆匆端起案上汤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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