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市交商税,不许层层关卡收敛,当前无法通行全国,却可以在关中地区试行。
除此之外,便是官山海。
人人日需食盐,家家户户离不开铁,盐与铁,便是官山海。
数百年前,一代圣人管子与齐桓公小白,曾就赋税问题,进行过一次很有意思的讨论,其意义极其深刻,这篇后来讨论被记载在《管子。海王》篇之中。
桓公问于管子:“吾欲藉于台雉何如?”
管子对曰:“此毁成也。”
齐桓公问管仲:我如果想从房产征税可以吗?
管仲说:这是让人民毁掉房屋。
“吾欲藉于树木?”
“此伐生也。”
若是从树木呢?
这是让人民毁掉树木,不再种植。
“吾欲藉于六畜?”
“此杀生也。”
若是从六畜呢?
这是让人民杀掉幼畜,不再蓄养。
“吾欲藉于人,何如?”
“此隐情也。”
若是征收人口税呢?
这是让人民不再生子。
“然则吾何以为国?”
“唯官山海。”
那我该凭借什么管理国家?
只有官山海。
以这段话道理深切,足为后世之戒。
汉代有赀税(财产税),百姓不敢种树、不敢养牲畜,不敢将屋舍修得好,有口赋与算赋,沟壑之中尽是弃婴,五月鬼子之说盛行。
然而当然,春秋之时的齐国不过大汉一州之地,与幅员辽阔的大汉不能相比,管仲与齐桓公所言,更是一种极限的假设,现实当中,任何一个大国,税收都极其复杂,不可能只依靠盐铁。
更何况,若是没有赀税和口税,会更加剧贫富差距。
当初汉武帝创算缗(即赀税前身),就是为了劫富人之财,充入军费。
贫民只有一业,或农或工,富人却兼有数得,田亩、工匠、商队,官俸,想要直接税彻底,根本无法实现。
所以,最后讨论出的结果,光看字面上,其实颇令人丧气。
赀税仍然收取,只是更改原本的标准以万钱为界的标准,将界限划分更为具体,宅第限一亩,财货若干,尽减少官吏不公。
荀柔抱着环保观念,坚持要放开树木限制,虽然众人不能理解,但最后倒也没得反对。
口赋、算赋要也收,只是儿童交税年限提高到十二,每家每户再减免两个成年、两个孩童,以此在鼓励生育同时,鼓励分家,不禁迁徙,以尽量避免大宗族聚集。
然后是最重要的田税,一户除十亩自留,余下更以十一之税。
荀柔原本私下与荀彧商议时,倒提出过阶梯递增税法,但当时话才一出口,堂兄就陡然作色,问他是否想让大汉就此灭亡。
天下未定,把有钱人全得罪了,这的确是取死之道,荀柔同意了堂兄的意见,就此不再多言。
赀税、算赋、田税,再户入素绢二匹,除此之外,更不收它税,哦不对,逾龄税仍然必须,且不得仅限女子。
“……男女年满十八,未婚,税当一倍,次年再增一倍,以至三倍为止,就定如此。”
荀柔自然的总结完,低头饮水,再一抬头,嚯满屋子人都对他行注目礼。
“……怎么?”他眨眨眼,放下盏,“以我太尉之秩,难道会出不起三倍算赋?”
他凭本事单身,他骄傲。
由于该尴尬的人,反应一点都不尴尬,反而使整个场面陷入另一种奇怪的尴尬之中。
“嚓”
火盆中一枚栗子爆开,裂口升起一道白气。
荀攸自然的拾起铜钎,将栗子夹起放在荀柔面前的漆盘中。
荀悦开口,“杂税俱减,田土也不过三郡之地,而要养,长此以往,恐怕难以为继?”
可不是,哪只有兵马,还有满朝文武呢。
荀柔长长吐出一口气,他如今非常明白,历史上曹操为何会紧紧抓住“屯田”这根救命稻草,哪怕搞得民怨沸腾,逃民无数。
养兵、养士、城墙军械、兵马教育……钱、真是到处都要钱。
“少府钱帛,并太常谷粮,可够用至明年秋收?”
“若明年不需兵,董卓在雒阳收敛的财货,并查抄张、田二人,尚可支持。”钟繇想了想回答。
“那就暂且如此。”烤过的栗子壳还有些烫手,但此时却正是栗子最香甜之时,捏着金黄的栗子,荀柔狠心决定,如果明年的收入实在不够,只好把他的名声再败一回,再杀几头肥羊,“一国之信,一国之威严,皆在于百姓,若为朝廷之丰,反使百姓穷困,却本末倒置了,诸君万不可忘记。”
“谨受教!”
改变赋税毕竟是大事,整理好新规后,荀柔便入宫觐见,向天子说明。
“先生许久不曾为朕授课了。”听完后天子感慨着,言语间隐含着抱怨委屈。
“蔡公乃当世大儒,学问精深,臣远不能及。”青年太傅欠身谦语,玄色的官服衣袂铺陈在地,没有一丝褶皱,唇畔一抹弧度温和得恰好,“臣常困于征战、案牍,久不曾静心读书已然生疏,而陛下学业日进,恐怕已经超过臣了。”
刘辩缓缓捏住袖口,“既然如此劳苦,先生何不歇一歇呢?”
荀柔抬头,微露出一点惊讶和莫名,心中已闪过无数念头,言语恭敬道,“如今国朝危困,天下沸腾,臣受陛下厚恩,夙夜不敢稍忘,只愿为陛下除逆平奸,重振国威,岂敢言劳苦二字。”
刘辩唇角一抿,没有接话。
“陛下以为,臣方才陈说赋税之事,如何?”荀柔望向天子,试探着道。
“……朕自然明白太傅忠心,太傅方才所言赋税之事,句句皆为百姓,朕以为可,便传尚书台书诏令宣示于众。”
“陛下圣明。”荀柔恭敬的一拜行礼。
刘辩眼眸垂下,望着露在广袖之外那修长的手指,“先生不必如此,该朕感谢先生,为国辛劳才是。”
“此臣分内之事。”荀柔再次一拜,直起身。
“先生,”看出他准备离开,天子再次开口,“明年朕便要成婚了吧。”
“是,陛下长大了。”
“听闻先生因为爱妾之故,不愿取妻,是真得吗?”
“……啊?”刚才是啥?啥爱妾?
“朕不欲立后,先生以为如何?”刘辩的话题再次翻越十万八千里。
荀柔露出惊讶,这一回猝不及防又不必掩饰,着实眼睛都睁大了。
“朕从蔡公读史,每见外戚乱政,未尝不涕下沾襟,深以为戒,”刘辩说着心中雕琢过百回的言辞,神色一派诚恳自然,“不想再蹈此覆辙之中,先生可有什么办法?”
荀柔……荀柔不想趟立后的浑水。
他深知朝中公卿对自己的态度,正出于微妙的状态,他太过年轻又手握兵权,老大人们都不愿意得罪他,但同时也深深忌惮他,而同时,皇后之位已被好几位瞧中眼里。
如果他真的操作得让天子不立皇后,别管什么原因,首先千夫所指,接着袁绍之类的野心家,大概就要高兴疯了。
于是,荀柔不得不将当前局势,掰碎了给刘辩讲明白。
若是担心外戚,可以谨慎一些选择,将来也可以限制外戚,关键是如今需要天子成亲,昭告天下,以安定军心、臣心、民心。
“……是朕一时想差了。”刘辩最后低头认了错。
“皇后是谁并不重要,陛下若有喜欢的女子,俱可立其为后。”打击过后,荀柔又安慰他,琢磨着刘辩如今怎么也喜欢不了袁绍、曹操的女儿毕竟都没见过,便许愿道,“只要陛下喜欢,臣一定帮助陛下得偿所愿。”
刘辩垂下头,“朕并无喜好,烦请先生安排就是。”
几日间都为钱愁困的荀柔,在这一句话后,忍不住心脏狂跳那他是不是可以拍卖……呸,不是、没有、不至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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