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到底还是没能收监,先知主动提出,暂且将自己“软禁”在神殿内,等圣君陛下回来再做定夺。
说到这里,艾登实在忍不住呸了一口,怒骂道:“老不死!什么暂且软禁,先知本来就住在神殿里,八百年走不出来一步,还软禁!?”
“……”
兰缪尔闭眼摇了摇头。
他知道这一步棋走得难。若非如此,他的命令也不会是“收监”——以先知长老的罪恶,原地处刑都不为过。
可惜试探的结果,比他预想得更加悲观。
很快,兰缪尔在暮色中看到了他发誓守护的国民。
无数王都的城民都跪在神殿面前,脸上写满了焦急,正一声声悲切地喊道:
“……圣君陛下!神母在上,您可千万不能受了小人蒙蔽,冤枉伟大的先知长老啊!”
艾登实在忍无可忍,冲上前怒喝道:“你们是否知道,神殿自古承担看守结界崖的重任!此次魔族进攻人间,眼看王城危急,如果不是神殿玩忽职守——”
不料那些信徒们,面上连一点羞愧或迟疑之色都不见,反而七嘴八舌地大声道:
“不是说了吗,先知大人遭到了蒙骗,他以为已有人向陛下禀报了!”
“那么多金太阳骑士们,还有四位供奉长老,全都英勇牺牲在结界崖,陛下难道还忍心治先知的罪吗?”
“对啊,对啊,这是对神母的不敬,会遭厄运的!”
艾登简直气得七窍生烟:“你们……”
兰缪尔轻叹一声,按住了想要破口大骂的弟弟。
人心易改也难移。一旦认定了谁是善人,再多罪状罗列到眼前,都能想出为其辩护的理由;
而一旦认定了谁是恶人,再怎样辩白,也只能得到在偏见下蒙冤受屈。
圣君不怪这些被洗脑的民众,他只是再次感到一种蚍蜉撼树的疲惫。
……
在布雷特神殿的深处,兰缪尔见到了先知长老。
被“软禁”的现状,丝毫无损这位白袍老者的架子,反而令他更为嚣张。
“我是神圣的先知!”老者展开双臂,桀笑道,“你治先知的罪,就是否定神殿,就是动摇这个国家的根本!魔族大军压境,陛下难道要在此时挑起内乱吗?”
“兰缪尔,我一手养大的好孩子,不要再犯傻了……现在立刻释放我,澄清神殿无罪,然后乞求‘神母的庇护’——这是你能在魔族大军下护住你的子民的唯一办法!”
兰缪尔缓缓压细双眼:“你要对我说的话,只是这些吗?”
“兰缪尔,你才二十二岁,你的抗争不过短短七年……可你知道光明信仰在这片土地上扎根多久了吗!?”
“两百年?不止!三百年……不止!”
“光明神母的信仰足可追溯到四百年前,你想靠你的七年,来对抗无数信徒的四百年,痴心妄想!!”
先知长老狂热的声音在空旷的祈祷厅内回荡,每一扇彩色玻璃都见证了这个人类的虚伪嘴脸。
兰缪尔不禁冷笑起来,转身就走。那苍老癫狂的嗓音从后面追来:
“你会回来求我的,七年前你是怎么屈服的,七年后你也注定怎么屈服!兰缪尔,你会回来求我的!!……”
夜色将先知的声音渐渐吞没。
月亮升起来了,圆且清亮的一轮。兰缪尔穿过神殿的走廊,自己的脚步成为了唯一清晰的声音。
此时此刻,有多少魔族正在仰望这轮月亮呢?
圣君的脚步变得缓慢,终于停下了。他抬头怔怔望着月色,心想:难道真的没有办法了吗。
他所忧虑的,并非战争的胜败。
王城被围已成定局,但圣君早已向各城发下手令,调配了大批援兵。魔族和人族毕竟在数量上相差悬殊,只要驻扎在外的几大军团到齐,魔王肯定不会硬碰。
撑过这几天,转机必然到来。要考虑的,便是怎样拖延时间,怎样将伤亡降到最低。
可是,其他的呢?
在战争的胜败之外,那些其他的呢?
兰缪尔独自在布雷特神殿的走廊下踱步,就像七年前在冬日的结界崖上那般,他渐渐又沉浸在忘我的苦思当中。
真的无法拆穿虚伪者的真容吗。真的只能彻底分裂成两族,厮杀到其中一方灭绝吗……
直到耳畔“咚”的声响,将圣君惊醒。
兰缪尔抬起眼,这才发现自己走到熟悉的祈祷室来了。有扇窗没关,神像前的一个黄铜烛台或许是被风吹倒,滚落在地。
他静静地站了许久,神差鬼使地走上前,伸手推开了祈祷室的门。
吱呀……
月光从敞开的门扉间流泻而入,照亮了地上陈旧的绣花坐垫。
曾经,圣君还是个虔诚的孩童的时候,每日都会亲手打扫祈祷室,将神母擦得金光锃亮,没有一粒灰尘。
后来他不干了,这间专供神子使用的祈祷室也被封禁,处处灰尘,一片颓败之景。
兰缪尔走进去,俯身捡起烛台,放回了神母面前。
七年过去,那座巨大的神母金像依然如旧,而神子的心境却已天差地别。
兰缪尔抬头看着神母,忆起七年前那场信仰破灭的锥心之痛,已经无悲无喜。
神母垂眸含笑。
仿佛是在看着他,又仿佛没有。
小小的房间内,似乎只剩下一座虚假的神母金像、一个失去了信仰的神子,与无数漂浮的微尘。
万物变得极静而极净。
忽然间,圣君晃了晃,下意识扶住手边的神龛。
一个空灵的念头,如神赐一般降临到了他的脑海之中!
怎样拖延时间。
怎样减少伤亡。
如何揭穿神殿的丑恶嘴脸。
他所寻求的答案究竟在哪里。
原本像乱麻那般纠缠在一起的这些困惑,倏然无比顺畅地解开了。
“啊……”
兰缪尔的脸色变得极其苍白,眼中却闪出难以形容的光亮,他渐渐神异地笑了起来,仿佛顿悟了真理一般。
握着烛台的指尖开始颤抖,心脏却久违地雀跃——
他好像找到了……不,不,他肯定找到了。
就在此时,此地。
兰缪尔先是握着烛台无措地走了两圈,高兴得像个孩子。
紧接着,悲哀又伴着绵长的痛楚涌上心头,疼得令他扶着神龛弯下了脊背,直愣愣地发蒙。
最后,兰缪尔苦笑了一下,怅然自语:“神母……您究竟是在此呢,还是不在此呢?”
神像一如既往地不给他任何回答。
兰缪尔闭眼深吸一口气,将烛台摆回神像之前。
最后,圣君深深地看了一眼神母,就此转身,一步步走出了祈祷室。
……
这一夜,魔族的军队,终于将王城围了个水泄不通。
圣君出现在城头,与城下的魔王遥遥相望。
这对七年的宿敌,在无数人族与魔族的见证下约定,将于明日清晨一决胜负。
王城的所有人都开始祈祷了。
无论是年长的还是年幼的,无论是富贵的豪商还是贫穷的农户。
被软禁的先知长老得到了释放,他绘出所谓的“祈愿通神大阵”,要求信徒割开自己的手腕,以鲜血向神母求告,为圣君祈福。
城民们很快赶来,他们提着或大或小、或精美或简陋的油灯,像一群惶然的萤火虫。
有人啜泣着,有人怒骂着,但每个人都在诚心地祈求。
愿神母将胜利之光披在他们的圣君肩上,愿他们的陛下平安归来。
“神母啊——”他们喊,“神母,我们的金太阳!”
“请保佑我们敬爱的圣君,您最虔诚最善良的孩子!请驱散残暴的恶魔,使邪恶归于深渊……”
当他们从阵法前离开时,似乎变得虚弱了一点,但每个人都认为这是情绪消耗过度后的正常虚脱,并未起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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