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您能教我唱吗?”
昏耀从回忆里脱身的时候,兰缪尔依然乖巧地坐在他的面前。
魔王咧开嘴,捏了捏人类的脸颊:“兰缪尔,我的故事白讲了吗?你呢,是要被我狠狠踩进泥里的……”
兰缪尔:“踩完之后,您能教我唱吗?”
昏耀哼了一声,眯起眼。
第五年,他不再恐吓人类,要他吞火石了。
魔王将那件火狐皮毯抖开,披在兰缪尔的肩上,说:“我只教一遍。”
话是这样说,昏耀实际教起来的时候,耐心比他看上去的样子要多许多。
兰缪尔的音乐天赋又好得吓人,很快找准了调子。开阔宁静的宫殿里,魔族与人族开始你一句我一句地唱起短歌来。
等兰缪尔唱累了,忽然开口说:“到了春天……”
他裹着红得发光的火狐皮毯,依偎在魔王怀里,“我想在结界崖上种点花。”
“花?什么花?”
“我从人间带了种子来啊。”
昏耀嗤笑:“别做梦了,深渊从不开人间的花。”
兰缪尔坚持道:“试一试又无关紧要,何况万一真的开了呢。”
“花开了又怎么样?”
“花开了,”兰缪尔郑重其事地说,“吾王就可以看到了。”
“您不想看看,当人间的花盛开在深渊里,是什么样子吗?”
作者有话说:
多年后兰缪尔会抱着毛茸茸的火狐皮毯,幽怨地问魔王:您的嘴是被深渊的风雪冻住了才这么硬吗(。
第37章 第五年
那一刻,昏耀心里是复杂的。
金色的阳光与蓝色的天穹,芬芳的花朵与吹拂的春风……这些人间的事物,他在年幼的时候确实渴望过。
但时过境迁,如今他已经不再对这些虚无缥缈之物抱有幻想。
“有什么好看的,”昏耀漫不经心地收回目光,“你不会真以为魔族很稀罕人间的东西?与其看花,还不如再多来点畸豆。”
兰缪尔一怔,垂下眼睑不再说话了,好像受到了很大的打击似的。
——但假若以为这事就会这样结束,那可就太不了解兰缪尔了。
寒冬过后的某天,魔王让这人去自己的私库里挑件赏赐,人类居然拿了一小包种子出来。
昏耀头疼地瞧着他:“……”
他的本意是想让兰缪尔拿回自己当年在神殿里的旧物,比如竖琴呀比如神像呀,谁想到……
兰缪尔满眼含着期待,说:“吾王,我还是很想种,请您允许您的奴隶种一点试试吧。”
昏耀:“我说过,这东西种不出来的。”
兰缪尔:“就算种不出来,又有什么损失呢?”
“不是白白耗费精力?”
“娱乐而已,吾王喜欢骑马兜风,魔族围在篝火前跳舞,难道不也是白白耗费精力?”
“……你就那么想种!”
“是啊,求求您,我真的很想种。”
魔王没抗住奴隶那种渴望的目光,几天之后,就带兰缪尔去了结界崖。
那天对深渊来说是个难得的好天气,瘴气稀薄,微风惬意。兰缪尔专门穿了不容易染脏的麻衣,长发结辫。
他跪坐在山崖间,用小刀挖开岩缝间的那些并不算肥沃的泥土里,将种子种进去,再双手盖土。
昏耀百无聊赖地站在后面看着:“……日后你的花长不出来,可别说我没提醒过你。”
兰缪尔敷衍地应了一声。魔王又等了一会儿,索性在山崖上盘膝坐下来,撑着脸颊,盯着迦索结界上若隐若现的纹路。
兰缪尔最后拧开水囊,浇一点水上去。
他回头叫了一声:“吾王。”
昏耀:“结束了?”
昏耀走过去,捉起他的手,将掌心的泥土拍了拍:“走,回去了。”
兰缪尔笑了笑,他的指尖还沾着点细土,指向那座结界:“您想不想学法阵学?”
这个话题跳得有些太快,魔王一愣:“什么学?”
“法阵学,光明法阵,”人类满脸无辜,“伽索结界的本质就是法阵。”
“……”
昏耀忽然有了一种自己入了套的危机感。
他眯起眼:“你又在玩什么把戏?”
兰缪尔微微一笑,坦荡地露出了他的心机:“种花需要阳光啊。”
……
从第五年起,兰缪尔开始著书。
或许是从自己逐渐衰弱的体力中感知到了时间的紧迫,他开始为后世铺路。
但很快,兰缪尔发现魔族的识字率实在太低。试图着手筹划教化,却又发觉深渊的现状还远远无法支撑文化的普及。
——不从根本上改变迦索的恶劣环境,再如何鼓励耕作,也种不出优质多量的作物。
而没有足够的食物保障,活都活不下去的时候,哪里有精力学习文字和知识呢?
哪怕他在王庭制定了律法,禁止同族相食,但只要一个酷寒的冬季或者连绵的雨灾,一切都会随着饥荒的来临而轰然瓦解。
兰缪尔疲惫地意识到,躲不过去的那个坎,仍然是结界。
兜了一圈,再次回到原点。
但如今兰缪尔学聪明了,不再对魔王说“您想不想打开迦索的结界”这种危险的话。
他知道,昏耀常在对待他的问题上陷入情感与理智的斗争,纵使“昏耀”想相信他,但“魔王”却不敢轻易相信“昏耀”的判断。
于是兰缪尔试着迂回,既然昏耀无法同意他这个人类触碰结界,那么,索性将法阵学教给魔族怎么样?哪怕只是令结界变薄一点点呢?
昏耀没有不答应的道理。
开始学的第一天,魔王兴致勃勃。
第五天,初露难色。
第十天,逐渐痛苦起来。
第一个月,开始目如死灰。
第二个月,想尽办法地逃课。
第三个月……
“什么东西!”
魔王崩溃了,把羊皮卷往地下一砸:“滚蛋!”
兰缪尔站在桌案旁边,拼命安慰:“吾王,不难的,再努力一下。”
昏耀痛骂:“学不会,滚蛋!”
兰缪尔:“只要把这个法则弄懂,后面都简单了!”
昏耀:“你一个月前也是这么说的,两个月前也是这么说的!”
“……”
白袍人类十分无措。他一只手里捏着笔,另一只手拿着写满演算规则的羊皮卷,再瞧瞧空荡荡的宫殿,一阵挫败。
其实最开始,兰缪尔的学徒并不仅仅是魔王一个。
他心想教一个也是教,教多个也是教,于是热心地叫上了作为王庭继承者的少王天珀,掌管知识的老祭司塔达,以及塔达精心推选的四位弟子。
现在,也全都跑没影儿了。
兰缪尔很悲伤。
难道他讲课真的那么烂吗……
不过仔细想想,这其实很正常。
兰缪尔作为神子,自幼在长老的指点下修习这些知识,后来又专门钻研过一段时间,这才能在年纪轻轻就在法阵学的造诣上登堂入室。
魔族的文化水平本来就堪忧,且只修魔息不修法力,要从头开始学一门人类的法术学问,实在比登天还难!
兰缪尔无可奈何:“吾王,或许……迦索结界的事情,还是让我来吧?”
昏耀本来已经被法阵学抽干了精力,生无可恋地瘫在椅子上。
听到这句话,他又猛地坐直起来,怒目而视:
“等等,兰缪尔!你不会是故意折磨我,等我承认学不会了,再顺势打结界的主意——”
兰缪尔:“……”
魔王不甘心了,他盛气凌人地指着自己刚扔出去的羊皮卷:“捡起来!”
兰缪尔乖巧地去捡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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