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耀将信件收起,对门口那个传信兵说:“你留在这里,照顾好他。”
传信兵连忙说:“是!”
于是魔王站起身往外走去。推开木门,寒风夹着几枚雪花扑面而来。
他回头看着兰缪尔:“在这里等我回来,很快就回来。”
兰缪尔:“路上当心。”
昏耀往前走了一步,踏入这场初雪里。忽然熟悉的声音从后面叫他:“吾王。”
魔王立刻回头。只见兰缪尔坐在床上,面颊像窗边逐渐积起来的碎雪那样白。
“我想要我的竖琴,”人类温声说,“您回来的时候记得为我取来吧,好吗?”
就这样,魔王骑着骏马离开了。他走得很急,因为这样就能尽快回来。
小木屋里,那名传信兵正兢兢业业地将火石炉烧亮。
“大人,您还冷吗?”
“有一点点。”
“噢……那现在呢?”
兰缪尔用温柔的眼神注视着传信兵。
那是个四肢壮实的魔族少年,大约十六七岁的样子。
当他意识到兰缪尔大人的视线,黝黑的脸庞泛起了红晕。于是飞快埋下脑袋,更卖力地烧火。
魔族恨了人族两百年,可让一个魔族孩子重新相信一个人类竟然只要七年。这是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情啊。
兰缪尔扶着床头起身,顺便从抽屉中拿走了一样东西。
他的足趾踩在地板上发出咯吱的细响。少年惊愕地回头:“大人,您需要什么?”
“一匹角马。”
兰缪尔想了想,说:“你是骑马来到这里的,对不对?请借给我那匹角马。”
几秒的沉寂后,叮当。
拨弄火石炉的铁棍从少年的手里掉落。
他愕然道:“您……您是说——”
兰缪尔扶着沿途的东西,往木门的方向走了一步,然后两步。
“兰缪尔大人!”
传信兵慌忙拦住他,“您想要去哪里?”
兰缪尔:“听说古雷隆的部落里诞生了新的魔王,我很忧心,需要去看看。”
他不善于撒谎,所以常说真话。
但显然,这样的真话把少年吓呆了。
“可是,但是,”少年语无伦次,双手在半空中一通乱比划,“我的意思是说,吾王——”
兰缪尔:“他不知道。”
如果实在不能说真话,就用缄默来回避,或者采取别的办法。
譬如此刻,年轻人类将手掌放在魔族孩子的肩膀上,平静道:“对不起,我必须前去。”
“如果你阻拦我,我只能以武力制服你。但以我现在的身体,一旦动用魔息很快就会死亡。”
“因此……我希望你不要拦我,可以吗?”
少年整个人都混乱了。他这辈子从没听过用这样温和的语气说出的胁迫,甚至开始怀疑自己的理解力。
但兰缪尔的行动很快佐证了这个威胁。
他绕过这位呆滞的传信兵,一步步向前走去,伸手推开了木门。
“不行!”少年慌里慌张地冲过去,“大人!您不能,您生病了,不……”
他的声音突兀地消失了。
北风吹动银灰色的头发,兰缪尔背倚在木门上,垂眸看向自己的右手……掌心正跳跃着一抹小小的黑色火苗。
传信兵张着嘴巴,像是被魔咒变成了雕像,一动都不敢动了。
于是兰缪尔取下门边挂着的外袍,静静地望了一眼远天的崖月,头也不回地走进了风雪之中。
……
或许,昏耀的怀疑才是正确的。
角马在大地上逆风驰骋起来的那一刻,兰缪尔忽然这么想。
他并不是一个真正乖巧的奴隶。那些年的顺从,他说不清究竟有多少是出于愧疚,多少是出于并不在乎,又有多少是出于内心的渴望——渴望得到魔族的信任,打开迦索的结界,终结这长达两百年的谬误。
兰缪尔攥紧了袖中的硬物,沾着雪粒的睫毛在风中扇动。
可昏耀还是把蜜金匕首留给了他。
风声渐渐尖锐起来。角马的四蹄烧着火焰,在踏过的硬雪上留下一串串消融后的水迹。
兰缪尔曾经为昏耀绘制过地图,对所有部落的位置了若指掌,抄最近的路去往古雷隆的部落并不是什么难事。
难的是他的体力,他实在没有足以驾驭马匹的力量了,半途不得不多次停下来休息。
到了最后,兰缪尔索性放弃了骑马,改为扶着沿途的树木,一步一步地行走。
入夜的时候,他拖着已经快没感知的身体,走出了这片荒林。
视野豁然开朗。面前开始出现零星的火光,那是古雷隆部落的巡逻士兵。
漆面的魔族们很快发现了他,纷纷喊道:“站住!”、”放箭了!“
兰缪尔站住了。十几个巡逻兵骑着角马,手举火把,腰挎短刀,谨慎地来到了他面前。
“是他,魔王昏耀的人类奴隶!”
“他是一个人来的?”
“他怎么敢一个人来的!”
几个巡逻兵一面提着刀靠近,一面窃窃私语。
终于,有一个魔族指着他说出了关键的那句话:“嘿,他看起来快咽气了!”
于是,另外几个家伙也将手中的火把抬高了,眯眼去看。
火光照亮了一双沉静到没有任何情绪的眼眸。
兰缪尔看起来已极度虚弱了。整张脸不见半点血色,明明天寒地冻,却有冷汗沿着鬓角滑落。每一次吐息,都有团团的白雾呼出来。
他甚至用了一些时间来让模糊的视线聚焦。
而后开口,缓缓说:“我要见你们部落里新诞生的魔王。”
巡逻兵们全都被这四平八稳的语气给震住了。
他们不明就里,也不敢轻举妄动。赶忙一边去报告首领,一边用长矛弓箭将这个奇怪的人类围住。
不久,首领古雷隆与他的魔王儿子骑着走蜥赶来,身后还跟着大约千人的军队。
而这时,兰缪尔已经因为体力不支,在原地坐下了。
他闭着眼,无论是周围那些巡逻兵的吆喝,还是忌惮地指过来的兵器,都被视若无物。
直到古雷隆远远喊了一声:“谁是魔王昏耀的使者!”
银发白袍的人类才睁开眼,沙哑道:“这里没有使者。”
“我仅以我个人的名义,希望面见新诞生在古雷隆部落中的魔王。”
说着,兰缪尔的视线扫了过去,落在首领身旁——那匹走蜥的背上,骑着一位盘角极为粗长壮观的魔族青年。
新诞生的小魔王红光满面,显然这几日沉浸在无边的快活之中。他一瞧见兰缪尔就双眼放光,嘟囔道:“天啊,天啊!这样美丽的尤物,我还是第一次见到……”
兰缪尔:“你就是新觉醒的魔王?”
阴刹:“不错,我就是魔王阴刹,预言中深渊的真王!”
“我听说,假如两位魔王血统同时在世,他们之间便注定发生决斗,直到分出胜者与败者。”
“不,是生者与亡者。”
“必须不死不休吗?”
“哈,我明白了!”
阴刹指着人类,大笑道:“你害怕我把昏耀给杀了!”
嘶,这位新魔王的脑子好像不太好使,兰缪尔默默地心想。
他掩唇咳了两声,说:“魔王阴刹,我有求于你。”
阴刹:“想要活命?除非昏耀跪在我的面前,亲吻我的鳞尾……”
“——请将你的魔息借与我一用。”
四周突然诡异地陷入了死寂。
啪擦,积雪压断了远处的树枝。
“当然,我想你不会同意。”
只有兰缪尔不动如山,神色淡淡:“如果不同意,就请接受我发起的决斗。”
荒林外静得可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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