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么……回来了?”
兰缪尔弯起眼眸,笑了一下。阳光照在他的发间,短暂地将其染回了昔日的金色。
“是啊,回来了。”他说。
魔王喉结轻动。他伸出右手,捧起兰缪尔覆盖鳞片的脸颊,小心翼翼的样子像是捧一颗易碎的珍珠。
他低声问:“出什么事了?变成这个样子,你的子民不要你了?”
“这是我该问吾王的话。”
兰缪尔轻轻皱起眉:“怎么把自己弄成这个样子?您是没了魔息,被王庭赶出来了?”
他把昏耀从头到脚地打量,一会儿摸摸魔王的残角,一会儿又要去掀那条鳞尾。
昏耀又好气又好笑:“只是今天恰好过来瞧瞧结界崖,你别闹。”
“又骗人,吾王明明从冬天就守在这里。”
“谁说的。”
“我看见的。”
“怎么,圣君陛下看了我一个冬天?”
“的确是看了你一个冬天。”
昏耀神色一动,过了两秒,胸口猛地漫起惊喜与心疼交加的强烈情绪。
惊喜,是没想到圣君在结束了漫长的赎罪之后,竟还能这样牵念着自己。
但更多的是心疼,他比谁都知道兰缪尔离开深渊时已经病弱到什么程度,不安心休养……怎么行呢。
“你又偷看我。”
魔王闭上了眼睛,残角有意无意地抵着圣君头顶新生出的魔族盘角,就像是野兽之间的厮磨。
“哪有,”兰缪尔仰起头,他从自己的银发间取下那枝由子民赠予的百合花,插进昏耀的残角下,“我每次都是光明正大地看。”
他们的语调都那么轻缓,生怕惊破了这一刻的安宁。
他们说话的时候,唇瓣擦过唇瓣,吐息与吐息交缠。
过了一会儿,昏耀睁眼低头,先是珍重地亲吻了兰缪尔的眉心,再捧起圣君的脸,与其唇齿相贴。
轻缓,柔软。
那是一个久违的吻。
“我弟弟陪我来了,可能还在上面。”兰缪尔小声说,“先进屋好不好?”
他们就进了那间木屋,先关上门,再关上窗。
昏耀习惯性地把兰缪尔往座椅上带,后者反而按他坐下:“伤成这样,要先处理一下……围攻你的敌人怎么样了?”
“跑不了,王庭的军队肯定马上来,你不用操心这个。”
一切都如往日,兰缪尔在熟悉的屋里走动。他端了铜盆去接水,又从柜子里翻出药来。
他捋起魔王散在身后的黑发,从后面为其包扎伤处,嘴里时不时埋怨一句:“太危险了,您非跟他们硬碰什么,就不能躲一下吗?”
寂静多日的木屋就这样再次充满了温馨的生气,好像他们从未分离,从未各自经历生死的险关。
可是,那又怎么可能呢?
昏耀沉浸在如梦般的失而复得之感里,出了好一会儿神。但渐渐等他缓过来,就坐不住了。
他不知道这次奇迹般的重逢能够持续多久,只想着能多看兰缪尔一刻是一刻,背对着心爱的人算什么?
昏耀忍不住回头看一眼。
过了一会儿,又回头看一眼。
“好了好了,马上好了,”兰缪尔又好气又好笑,安抚性地摸了摸魔王覆鳞的后颈,“别乱动。”
“又不是什么严重的伤,别弄了。”昏耀彻底没了耐性,压着嗓子道,“你还没说,为什么回来了?”
兰缪尔还在认真托着昏耀的鳞尾往上涂抹草药,闻言头也不抬地:“想见你。”
这话似乎有奇效,兰缪尔发现魔王变乖了,不再烦躁地乱动了。
等他把鳞尾的伤口包扎完毕,眼睛一抬,就对上了昏耀错愕的目光。
“想见……我?见我干什么?”
“不干什么。”兰缪尔洗了洗手,“好了,剩下的回王庭找巫医再处理吧。”
愣了好一会儿,魔王才有动静。他的神色显然是很想追问什么,可不知为何,张口时又退缩了。
“那……行,”昏耀不自在地别过头,“咳,那你什么时候走?”
“走?”兰缪尔眨了眨眼,“谁说我要走?”
他歪头,几缕银发灵动地跳跃,“我已经把该在人间做的事情都做完了,这次回来就不走了。”
昏耀猛地站了起来。
床头盛水的铜盆被带翻了,淡红色的血水泼了一地。魔王一把攥紧圣君的手腕,眼神尖锐,“兰缪尔,我说过……”
“别急,我明白。”兰缪尔温声打断,“我如今是自由的,不再有罪的。我都明白。”
“所以今天,我完全是出于自己的私心,自己的愿望……选择回到深渊,回到吾王身边的。和两族无关,和责任无关。”
昏耀眉头一抽:“你的愿望?”
他松了一下兰缪尔的腕口又握紧,感受着掌中那截手腕。太瘦了,都能摸到硌人的骨头。
他完全能够想象,在兰缪尔轻描淡写地带过的冬天里,这个人是经历了怎样的凶险才挣脱死神的凝视。
那都是深渊和魔王带给圣君的伤害。
除了伤害之外,这里竟还有什么令兰谬尔渴望吗?
“是什么?”所以他问了。
“我要做一件没有做完的事。”兰缪尔认真道,“解开一个疑惑,弄清一个没有真正学会却又始终好奇的概念。”
“说说看。”
兰缪尔想了想,坐在昏耀身边。而昏耀几乎是习惯性地伸开手臂搂他,想把人圈进自己怀里。
兰谬尔就顺势捉过昏耀的一只手,与魔王十指相扣。
“……回到人间之后,那个养病的冬天,我常常会想起你。”
他轻轻说:“有些时候,我会在看到你喜欢的东西时想起你,想把它送给你让你开心。”
“还有些时候,我会在看到我喜欢的东西时想起你,想让你陪我开心。”
“有些时候我会在担心你时想起你,那是我希望去往你的身边;可又有些时候,我会在感到迷茫时想起你,那是我希望你来到我的身边。”
“有些时候我反复地惦记你的伤,恨不得立刻去到你的身边照顾你;可有些时候,我病在床上看着窗外的雪,竟然怀念起曾经吾王抱着我哄我喝药的时候。”
兰缪尔睫毛垂拢,缓慢地说着:“吾王,你说这是怎么一回事呢?”
说着,他郑重地转过头,与昏耀对视,后者的视线几乎是立刻就躲闪起来,但圣君的神情始终干净纯净,坦坦荡荡,没有任何羞赧。
这下昏耀更是溃不成军,他的脑子简直要沸了。兰缪尔每说一句话,他的心脏就不争气地加速,浑身像被下了咒似的升温。
圣君都把话说到这个程度,那个可能性已经呼之欲出。
可从来胆大包天的魔王,居然不敢说出那个字,硬着头皮在这装傻充愣:“怎么……回事呢?”
兰缪尔摇了摇头,自顾自说了下去:“吾王,我们曾经谈论过爱。”
“我曾经告诉你,爱是放弃,为其人而改变自我;而你告诉我,爱是索取,是渴望占有其人,将自我覆盖于其上。”
“现在我觉得,或许这两种都是对的;亦或是兼有这两种,才是完整而真实的爱。”
“就像许多人说,我是大爱无疆的神子,是为了千万子民而牺牲的圣君。可独独对你,我却产生了索取的愿望。”
“所以,我回到你的身边,是想要知道……”
兰缪尔抿唇一笑:“魔王昏耀,我是不是将要爱上你,或是已经爱上了你,就像你说的爱我那样。”
……
结界崖上来了王庭的士兵。
他们压着古雷隆部落的残兵,火急火燎地冲上崖顶,却无一例外地瞪大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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