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怪(252)

　　明夏抱住了青丘的脖子，察觉到他也在微微的发颤。明夏知道，他怕的不是龙舌弓，也不是妖兽。
　　青丘害怕的，是死亡本身。
　　龙舌弓仍在半空中旋转，像是已经变成了一台雷达，正在扫描战场上的漏网之鱼。
　　在月亮升起之后，它就已经缩回了原来的大小，只是弓身仍然保持着鲜血般的颜色，甚至连弓弦也变成了红色。
　　明夏记得在青丘山的时候，七爷爷曾经提醒过他，除非被逼到绝境，否则不要轻易唤醒龙舌弓。还说唤醒它之后，它除了大开杀戒，严重的情况下甚至有可能噬主。
　　但今天的情况算是被逼到绝境吗？
　　明夏一时间也不好做出判断了。但他很清楚的知道，在妖兽如此庞大的数量面前，他们的几辆车几杆枪是顶不住的。兽群必然会冲破炮火的防线。
　　一想到他们的人会被冲散，被踩踏，甚至被吃掉……
　　明夏问自己，他能眼睁睁看到这样的情况发生吗？答案必然是不能。于是，他发现自己实在没有什么可忐忑的。因为哪怕是事情重来一遍，他仍会如此选择——这也是他在此情此景之下，所能够做出的唯一选择。
　　朱雀的天性就是会将守护人类视为自己的职责。
　　想通这一点，明夏不再焦躁不安。他开始试探着在意识中呼唤龙舌弓。他把它当做战友，如今它保护了他，也保护了他的战友们。如果它救了这么多人仍然要被指责，那他简直不配做它的战友，它的主人。
　　龙舌弓感应到了明夏心中的感激与赞赏。它放慢了旋转的速度，开始朝着明夏的方向靠近，而弓身之上那一层妖异的血光，也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慢慢的消褪下去。当它回到明夏的手边时，已经恢复成了平时的样子：愫白的颜色、光泽莹润。
　　明夏已有感应，它不会伤害自己。但直到它妥帖地回到他手里，他心里始终存在的那一丝不确定才算彻底消失。
　　“谢谢。”明夏郑重的向它道谢。
　　青丘也回过头看了一眼龙舌弓，小眼神颇有些复杂。
　　倒不是因为畏惧，实在是太出乎意料了。当初七爷爷给他们介绍龙舌弓的时候，他也只是抱着随便听听的想法。没想到，真是没想到……
　　“你可真厉害啊……”青丘赞叹，“太牛了！”
　　龙舌弓嗡的振动了一下，弓身上闪过一道耀眼的流光。
　　明夏十分珍惜的把它背在背上。这时，他感应到了那支箭，那支射入地底，在敌我之间撬开了一道缝隙的龙舌箭。
　　龙舌箭不住的振动，从裂缝里飞了出来。不过因此造成的地裂却无法恢复如初。明夏大致估算了一下车队要绕开这条裂缝的路程，不由得有些头疼。
　　这时，凤鸣也派出了他们团队里能够飞行的队员分别去裂缝的两端勘察。青丘驮着明夏疲惫不堪地在车队旁边停下。等待下一步的命令。
　　青檀维持着大狐狸的样子，走到青丘身旁卧下来，疼爱地舔了舔青丘的鼻尖。就算吞掉了长蛇的妖丹，但青丘本身也还是幼年体，又是头一次参加这样的战斗，青檀还是十分心疼的。
　　青丘懒洋洋地靠在师兄身上，眯起眼睛休息。明夏看到他累成这样，干脆就让他原地休息，他自己去参加碰头会。
　　“回来我给你汇报。”明夏摸摸他的脑袋，“你睡一会儿。”
　　青丘闭着眼睛点点头，哼哼唧唧的说：“那你回来了告诉我一声。”
　　明夏弯下腰，在他的脑门上亲了一口，又伸手摸摸青檀的大耳朵，起身去找南江了。
　　南江正在着急，他们这边算是脱困了，但与梧桐的联系却突然间中断了。
　　毕老看到明夏的时候神情有些复杂，有欣慰，也有担忧。但眼下情况特殊，他到底还是什么都没说。
　　南江看了看时间，“已经过去将近一刻钟了，绿洲中始终没有妖兽再出来，再加上联系不上梧桐。我有些怀疑他们会不会跑了？”
　　明夏也觉得妖兽的出现实在太像是用来拖延时间的的了。起初他们还以为干掉了打头阵的妖兽，就能逼出绿洲中的大妖。没想到一直杀到最后才反应过来，大妖们就是在用妖兽来牵制他们。
　　“如果不是龙舌弓……”南江也是头一次见到这样一面倒的屠杀，心情也有些复杂，“我们现在还陷在兽群之中疲于奔命。我想，白矖他们很有可能并没有充分估计到龙舌弓的杀伤力。如果他们误以为我们仍被兽群拖着……”
　　明夏也明白了他的意思，“如果他们真的撤走，很可能并没有走出很远。”
　　南江点头。他看看围在他身旁的战友，“我打算组织人过去看一看。”
　　李悠然第一个报名，“我和凤鸣。”
　　南江没看她，而是望向凤鸣。他知道青檀手下的琐事都是凤鸣在管理，就算他会飞，也不一定就有这个功夫。
　　不过凤鸣倒没想那么多，听见李悠然的喊声，他也只是矜持的点了点头，表示没问题。
　　明夏有些迟疑，倒不是不想去，而是有些顾虑青丘。一整天下来，青丘已经累坏了。他实在不忍心再牵着他上战场。
　　这时，他身后传来了青檀的声音，“我跟明夏一起去。”
　　明夏回头，又惊又喜。
　　青檀是抱着青丘一起过来的，他把团成一团的青丘放进南江身后的车里，十分稳重的对南江说：“青丘的能量恢复目前还不是特别稳定。我把青丘给你留下。咱们的人必须绕过裂缝才能赶过去。青丘可以带路。”
　　刚才在半空中，青丘已经把裂缝附近的地形摸了个透。而且他毕竟是大妖，就算处于疲倦的状态，摸着黑做一个地形勘测的工作还是没问题的。
　　南江不担心青檀，他担心的是明夏。一整天了，妖族都受不了了，他还能撑得住吗？
　　明夏侧过头看了他一眼。他从南江的眼睛里看出了他在担忧什么，摇摇头说：“没事。唤醒龙舌弓……其实并没有耗费很大力气。”
　　完全是因为他的兵器足够成熟，知道自己跳出去打仗好么。
　　而且从体力上讲，明夏固然疲倦，但并没有疲倦到需要休息的地步。自从他觉醒了朱雀的血脉之后，他自己都觉得无论是体力还是战斗中的反应能力，都有了很大的提升。
　　再者，从眼下的情形来看，龙舌弓无疑是他们这一方最有利的远程武器，明夏哪里肯在这个时候休息。
　　一刻钟之后，青檀松开怀里已经明显精神了许多的青丘，推开车门下了车。
　　“师兄。”青丘在他身后喊他。
　　青檀回身，在他脑袋上摸了摸，“好好休息，不要太劳累。”
　　青丘点头，“探路而已，不会累的。你们俩……要小心啊。”
　　对于不能陪着明夏上战场的事，他还是有些在意的。
　　“放心吧，我会照顾好你的明夏的。”青檀笑的揶揄， “难道你是觉得我还不如你这个小崽子吗？”
　　“这倒不是。”青丘悻悻的拿爪子蹭了蹭自己的鼻子，“不过你要飞的稳一点儿呀，要不然明夏都没法子开弓射箭了。”
　　“啰嗦！”青檀伸手在他的毛耳朵上弹了一下，“刚吃了妖丹，身体会有些反复。我估摸着，你一觉睡起来就会彻底好了。”
　　青丘用力点头。
　　青檀关上车门，回身看时，凤鸣和李悠然也已经赶过来了。
　　青檀朝着他们跑了过去，夜风卷起了他红袍的衣角，将它拉长，变成了充满力量的线条。
　　巨大的红狐狸在沙地上跳跃奔跑，宛如夜晚幻化的精灵，他的双眼光华璀璨，充满了凛然的杀意。
　　是时候替自己讨还公道了。
　　青檀永远也忘不了三百年前的那一场战斗。他一手养大的师弟遭人陷害，身陷囹圄。而他则被人引入埋伏圈，九死一生逃往青丘山，却又在青丘山下再次遭遇伏击，最终一路向西逃进了秦岭。
　　如果不是那一场大战令他连肉身都保不住，他哪会眼睁睁看着青丘去坐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