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怪(164)

　　明夏笑了起来。
　　他坐在它的背上，月亮就在头顶，伸出手好像就能摘下几颗星星，澄澈的夜空像被清水洗过似的那么干净。
　　拂面而过的微风里有山林中植物清新的香气。
　　在他们的脚下，山林宛如巨大的画卷一般徐徐铺开，无数的生灵栖息其中，在他们或漫长或短暂的一生中经历生老病死，经历悲欢离合。
　　生活就是如此神奇的一件事。
　　阿甘的妈妈说，谁也不知道下一颗巧克力是什么味道。明夏在心里问自己，下一颗如果是苦的呢，又要怎样？
　　一辈子都不再吃巧克力？
　　然后换一种食物，直到吃到不喜欢的口味，继续重复扔掉再换一种的步骤？
　　不。
　　明夏对自己说，他对自己的成长规划不是这样的。
　　不是遇到痛苦就绕开，就回避。在他的期望中，他会在经历了生活赐予的痛苦之后变得更加强大，更加的……坦然无惧。
　　无论命运给他的糖果盒里藏着什么可怕的口味，他都能从容平和的去迎接，去承受，去……消化。
　　然后把它变成他成长的养料。
　　月光如水，狐狸峰峰顶的积雪反映着明亮的光华。
　　草原上弯弯曲曲的河流、如烟如霞的桃花林，在星光闪烁的苍穹之下俱都陷入深眠。偶尔有夜行的小动物从林间窜过，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轻响。
　　这是明夏曾见过的，最美丽也最温柔的夜。
　　青丘在河边落下，拉着明夏的手找了块大一点的礁石坐下来，又从包里取出刚才在集市上买的零食，心旷神怡的开始赏月。
　　“这个好吃……这个稍稍有些辣……哎呀，这个鸡爪爪好酥软……”青丘一边吃一边给明夏推荐，明夏刚才在集市上吃了不少东西，这会儿就只挑了一瓶野果酿的酒在喝。
　　青丘吃高兴了，随手把什么东西塞进了他嘴里。
　　那是一块鸡爪上撕下来的肉。很浓的酱香味儿，微微辣。
　　说实话味道还是不错的。
　　明夏把它在嘴里含了一会儿，慢慢的咽了下去。
　　青丘假装什么都没注意到，还靠在他肩上，继续大吃大喝。实际上他是有些紧张的，但不管怎么说都要试试才行。
　　胡老说了，最好能在一个比较放松、大家的注意力都没有放在食物的情况下，让明夏自然而然的去接触肉食。
　　青丘觉得现在就是胡老说的那种比较轻松的情况。
　　不过他知道试探这种事是要有个度的。他不敢继续冒险，便挑着小时候在这里生活的趣事讲给明夏听。
　　明夏盘腿坐在礁石上，翻来覆去地研究他的新藏品，又把“龙舌”两个字亮出来给青丘看。
　　青丘是不懂鉴古的，但他能感应到这东西上带着强大的妖族的气息，或许龙筋的说法是真的吧。
　　“这种东西普通的人类是用不了的。”青丘说：“它本身是有妖力的东西，要想降服它，你要比它更有力量才行，或者有其他的原因让它主动接受你，为你所用。”
　　明夏被他说的有些紧张起来，“比它更厉害……够呛。跟它搞好关系还有点儿可能吧？问题是要怎么做呢，给它献上祭品？”
　　两个人正不着边际的闲聊，就听不远处传来一阵吵杂声：拍打翅膀的声音，草木被触动的哗啦哗啦的声音，以及一种略有些耳熟的吱吱叫声。
　　青丘一下就跳了起来，“不好！是小白花！”
　　小白花和小黑花是山坡下的那一窝兔子家的两个小兔崽，还不到两个月大，毛茸茸的特别可爱。青丘一回家就注意到兔子家又添丁了，他特意从菜园里拔了一篮子萝卜青菜送去祝贺，还跟人家的小白花玩了好半天。
　　就这么一会儿工夫，一只身躯庞大的鸟类已经拍打着翅膀飞了起来。似乎是鹰，看体型又比普通的鹰大了许多。它的爪子上抓着一只不停挣扎的毛茸茸的小兔子。
　　青丘正要跳起来去抓它，这边明夏已经搭弓上弦，一箭射出。
　　长箭闪电般穿透了大鸟的翅膀，大鸟发出凄厉的嘶鸣，松开自己的猎物，歪歪扭扭的一头扎进了桃花林。
　　青丘飞身跃起，接住了从半空中掉下来的小白花。
　　小白花遭此大难，魂都吓没了，缩在青丘手里哆哆嗦嗦抖个不停。青丘一边摸着它的毛毛安慰它，一边一溜小跑的把它送回了家。
　　他回来的时候，见明夏已经从河边捡回了那支箭，正蹲在河边冲洗箭上的血迹。长弓背在身后，在满月的清华之下泛着莹润的光。
　　“明夏？”青丘看出他有些走神，“在想什么？”
　　明夏甩了甩箭上的水珠，有点儿不在状态的问青丘，“我刚才射了那只鹰，拉开弓的时候也没觉得有什么阻碍，非常顺，得心应手的感觉……是不是说‘龙舌’愿意让我用？”
　　青丘也不大懂这些，“大……大概吧。”
　　明夏自己也笑了，“或者这不是传说中的本尊，所以对使用者的要求相应的就没那么高？”
　　像是反驳明夏不靠谱的猜测，背在后背的长弓震动了一下，发出轻微的“嗡嗡”声。
　　明夏和青丘都愣住。因为在响声发出的刹那，两个人都感觉到了空气中荡开的浅浅一层能量波动。
　　青丘长大了嘴巴，“明夏，其实你是半妖，它愿意让你用，可能也有这个原因。”
　　明夏伸手在长弓上轻轻拍了拍，“是我的荣幸。”
　　长弓像是得到安抚，平静下来。
　　明夏心里有种奇异的感觉，竟然不是害怕，也并不担心，而是……兴奋。好像心里有一个角落一直在期盼这种故事里才会遇到的神奇桥段，然后……
　　他真的遇到了。
　　山中集市，杂货店。
　　老梅花鹿把店里店外都整理了一遍，然后很仔细地关门上锁。山里民风淳朴，也没有什么外来的流动人口，家家户户都不愿意像那些小心谨慎的城里人似的安装厚重的防盗门。
　　再说，妖怪们还有一些自己的方法的。比如在小镇周围布置几个防护阵法，跟山里的小动物们打好招呼，但凡有什么风吹草动就赶紧来给镇上报个信儿。
　　妖怪们活的年头久了，就没有不谨慎的。他们见过太平盛世，也见过天灾人祸，民不聊生，真要比较起来，还是不太平的苦日子更多一些呢。
　　所以，小心无大错。
　　老梅花鹿关好店铺通往内宅的那道门，伸手按亮了走廊里的电灯。
　　他家的房子结构很老了，早些年没有通电的时候，每次从这条走廊里经过，都要运点儿妖力才能看得清。自从有了电灯，什么问题都解决了。
　　老梅花鹿心想，人类也不是那么没用。他们发明出来的那些东西，真是能让生活变得又方便，又舒服。
　　走廊尽头就是一座小小的院子，院中支着一张木桌，桌子上摆了酒菜，一个身形消瘦的男人正端着酒杯坐在那里等他。
　　老梅花鹿走到台阶下的井台边上，打了盆水，洗洗脸洗洗手，然后甩着双手的水珠慢条斯理地走了过去。
　　端着酒杯的男人也不急，直到他在桌边坐下，才问了一句，“顺利吗？”
　　老梅花鹿叹了口气，“卖了，我看那位官爷也挺满意。不过你得给我一句准话，我帮你卖这件东西，不会惹上什么麻烦吧？”
　　男人反问他，“你不信我？”
　　“信是信。”老梅花鹿仍有些不安，“但那两位可是镇妖司的官差。万一……”
　　“没有万一。”男人给两个人杯子里斟了酒，“东西是真的，寄卖是真的，真有麻烦也算不到你头上，你放一万个心吧。”
　　“我还是不明白。”老梅花鹿追问他，“为什么一定要卖给他，不能卖给别人？”
　　男人从桌面上探身过来，在老梅花鹿的肩膀上拍了拍，“弓箭是货真价实的好东西。卖给他也不是为了害他。就算有人要害他，那也绝对不是你我。”
　　老梅花鹿听得有些紧张，“谁……谁会害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