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大半的唐周亲自去给神医道谢。这段时间,也不知道苏正则是怎么瞒的,这苏灵均居然到现在没发现这件事。不过苏正则向来是极为聪明的,可能说出来的是一些唐周从未想过的理由吧。
唐周的病好了大半,也不像之前那样一直躲在屋内。只要唐周出去,苏灵均立马就上来要和唐周说话,唐周见他一无所知无忧无虑的模样,看见他的脸上依旧是这样明媚灿烂的笑容,自己的心情也会好了很多。又觉得确实不应该让这件事让苏灵均早些知道。
他不想看见别人为自己太早悲伤。
他要死了,这是肯定的事情。他们越晚知道是越好的。这样悲伤就会少很多。当然,唐周最为固执要做到的,就是一定要参加来年开春的春闱。
唐周的身体虽然看起来好了很多,但病根依旧存在。之前是林方照顾唐周,后来便是苏正则照顾唐周了。
唐周经常会在苏正则的怀抱里沉沉睡去,感受到苏正则抚摸自己头发时那种轻柔的力道,嗅闻着属于苏正则身上的气味,还能够听见苏正则给他念书。
好不容易熬过了冬天,能够看见苏灵均的杏花树上开始出了点点的嫩芽。苏灵均高兴得不行,带着唐周去看他的杏树。唐周看见这原本光秃秃显得毫无生机的杏树上出现了新芽,让他觉着像是一种蓬勃生命在枯木上重新生长。他觉得自己应该像这青绿的生命,继续再生长下去。
他努力让自己心情保持愉快,身体不要太过劳累,最为努力的也是好好养好自己的身体。让自己坚持到杏花花开时,也是重要的。
春闱在即,唐周更是十分在意自己的身体。甚至如果有了力气,也不一直待在那屋子里,他出门去放松自己,呼吸新的空气,也去茶馆听书,他能感受到迎面而来温柔还带料峭寒意的春风。他正坐在茶馆里,忽然不知道哪里来的人询问唐周:“公子,为何许久未见你了。”
唐周转头看了一眼,却见是一位从未见到过的青年。唐周觉得应该是之前喜爱在这里听书的听客,他不认识他,对方却认识他。唐周只说是:“病了一整个冬日,实在是不能出来。不过现在身体大好,也没什么大碍了。”
这位青年听闻,笑着对唐周说道:“还祝愿公子身体安康。”随即,他像是想起什么似的说起来:“不知道公子过几日是否还过来?”
唐周如实回答道:“过几日春闱时日便到了。最近便要为春闱做准备。实在是抽不出空来,再做其他清闲消遣之事。”
这人听闻,颇为惊讶,他便说道:“原来公子还是举人,真是失礼。只望公子在接下来的日子里金榜题名。”
唐周对他频频的祝福表示感谢。唐周在这茶馆里又是坐了一会儿,坐了一会儿后觉察到胸口稍许闷疼,就起身离开了。
唐周出了茶馆,看见了这京城春日的样貌。只见那河流旁边的杨柳茵绿漂亮,拂动水面而荡漾清波。撑船的老者徐徐驶过湖面,泛客在上轻声笑语。又见这陷于春意盎然之中的楼宇天穹,庄重而又威严呈现于眼前。唐周看见不远处的柳树之下,苏正则站立在那里。他远远凝望着唐周,对唐周展露了如清风一般柔和的笑容。他走近过来,对唐周说道:“绪正。我们回家吧。”
这几日唐周确实只能安静待在家中,便将所有的注意力放在春闱之上了。他看得书又多又杂,沿途记下来的各种风土人情与国政策论更是多如牛毛。原本他那一手字写得本来就极好,现在写得更是丰筋多力,引人称赞。唐周所写的文章已然装满一个箱匣,他还是继续写,继续读,比去年乡试的备考更加认真详细。
会试当日,唐周依旧在天还没亮的时候就起床了。他没想到的是,家里的人,无论是苏正则还是苏灵均,还是那些老仆下人,全部都起得比唐周早。
唐周起来时,他们就已经将唐周需要的东西准备好,就等待唐周直接去往就行了。清晨到底还是有些寒凉,苏灵均拿了自己最喜爱的狐裘给唐周披上。他对唐周说:“你考完的时候,杏花绝对开了,你看见定然会喜欢的。”
唐周点了点头。他没有说什么。
这一次,他没有走过去,而是稍微乘坐了马车。或许别人不从得知唐周身体状况的巨细,但是唐周知道,自己在这时,已经不知道到底是用什么吊着这条命了。
他的目光掠过还没天亮的京城灰蒙蒙的天空,他感觉自己的生息在跟随着那清风而去,遥遥地,要去往那苍穹之上。他浑身都没有什么力气,不知道是什么执念驱使着他走下马车,牵引着两条腿走向那地方,又是不知道怎么的拿了东西进入到考场里面,又是不知道怎么的,提笔写下文章。他虽然觉着自己浑身都没有力气,手中写下的字体依旧苍劲有力,笔走龙蛇。他脑袋异常清醒,知道自己该写什么,该想什么。最后三场考试下来,唐周依旧知道,他还能再坚持一些时日,等待殿试那一日。
不久之后,唐周得到了自己殿试资格。他又为殿试准备。他愈发发现,在这更加紧急时刻,他的身体却更加好上许多。但是唐周却又明确知道,自己命不久矣。即使如此,唐周还是认认真真准备任何东西。
殿试当日,唐周进入殿试考场,面见了不少才子学生、官吏兵役、以及坐在那高座之上的宣德皇帝。宣德皇帝看起来尚且年轻,没想到宣德帝这般年纪就有了如此丰功伟绩。唐周面见他的第一眼,对这一位贤明的皇帝恭敬地行了跪拜礼。
读卷官将试卷呈给宣德帝。宣德帝仔细阅读了文章。不久之后,唐周被召到宣德帝跟前,宣德帝拿着唐周的试卷,忽然笑道:“你是唯一写下这‘崇古优,废糟粕,兴国风’的学子。你且细细讲来。你是如何破此题?”
面对这位一国之君,唐周依旧不卑不亢,依旧礼仪得体,谈吐风雅,见解罕见。他一一讲述,这一路考来,他在试卷题目中所窥见的隐秘深意。他也讲述,他游历半个王朝的所见所闻,诉说起一些极为优异有趣的地方风情,谈论起他所感知到的王朝繁荣与百姓文明。还有他所想的所思的各种论点见解,举措方法,他也一一说来。他条理清晰,将各种都娓娓道来。
殿试结束,正阳门擂鼓喧嚣,人声鼎沸。整条街道都极为拥挤,一甲进士的游行队伍正在缓缓过来。
苏正则与苏灵均以及一些老仆下人都在外等候,此刻听闻那边热闹非凡,直踮着脚频频望去。一位小仆担心道:“我们家公子可是中了?我在这位置,竟然一点都瞧不见。”
“公子肯定中了,前几日,我将公子的文章偷偷临摹下来,拿去给各处的读书人看,他们都说公子文采斐然,必定高中。”
“你真是要死,你怎么偷偷临摹公子的文章?”一旁的人忽然道。
“公子说那都是不用的了,随我处置。”
“你可小心别被两位少爷听见,你真是胆大包天了。”
他们在这边窃窃私语,那边两位苏家少爷一直仰着下颌频频凝望,再加上这周遭喧嚣,他们也确实听不到他们的说话声。
忽而这时,他们的身后传来一道声响,他的声音温润如常,轻和柔软。他喊的是:“佩珩。可卿。”那站在那里频频凝望的两人转头过来,在这喧嚣的人潮中,看见站在人群之末的唐周一席青衫站在那里。他脸上带笑,全然宛若当初站立在苏府的那一位青涩书生没什么不同。他对诧异的众人说道:“我们回家吧。”
回去当日,唐周彻底病倒。
没有人此刻想要知道在殿试当日发生了什么,只着急忙慌地照料唐周。别的地方依旧热闹非凡,这宅院当中虽然烛火通明,却似乎那春日的料峭都聚集于此,只剩下无尽寒凉。所有人都满面愁容,不见丝毫喜色。那一棵花朵盛放的杏树在这岑寂的庭院内孤零零地飘落花瓣。苏灵均坐在台阶上痴愣地看着那散落不断的杏花,好似瞧见那薄弱的生命在逐渐地凋零逝去。忽然,他身后的门开了,苏正则出现在门口,他身后昏暗的烛火在苏正则的身上照拂出一道道阴黑的阴影,平添几分哀伤惆怅。苏正则看着守在门口的苏灵均,他对苏灵均说道:“绪正要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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