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一年的功夫,他开始逐字学习了。
死要面子,先在家里跟夏元仪对着练。夏元仪生性傲,扮演刻薄上官简直本色出演。
这一轮磨练完,江老三仕途更顺,他能跟上官交好,也乐意跟岳父出去应酬,不到两年,就从七品闲差,调任到了吏部,官升六品。再一步步熬到了五品。
到五品,他就看夏元仪不顺眼了。
这个妻子出身好,脾性差,见过他最狼狈最卑躬屈膝的一面。
他都五品了,夏元仪还对他呼来喝去。
新婚时,是情趣。
老夫老妻了,这样算什么?
再之后,他在五品的位置上挪不动窝了。
他不想承认是失去了妻子的指点。同一个工作,多干几年,闭着眼睛都能找到流程。
他捡起了书,养起了被官场耗尽的文人雅兴。
他脑子早就木了,空有学问,也懂吏部那一套运作,再远一点,他就不懂了。
夏元仪瞥他一眼,满门受辱,都是因为江家大房招了个厉害赘婿。
“我早说过了,给老太监送人,是行不通的。”
得罪人。
他们家能安生度日,大房的银子有一半的功劳。
江老三当时慌不择路。
他急需一双“天眼”,帮他看着前面的路。
老太监年纪大,活不了多久。
把孩子送过去伺候几年,相处好,顾念情分,兴许能得老太监的家底。
他也不要这份钱财,全给孩子改嫁当嫁妆。
闹一阵,他的孩子反赔进去了。
白赔的,消息依然不灵。
木已成舟,不必再说。
江老三拿捏不准谢星珩的心思,越想越感觉不对劲。
夏元仪也知道不对劲,可谁让他们在天子脚下,承担不起被亲人状告的下场,只能打碎牙往肚里咽。
夏元仪想起了一件事。
“余春至为什么要吃汤圆?他跟大房有什么恩怨?辩都不辩,抓着汤圆节吃。”
江老三不喜欢夏元仪说起余春至,他认为夏元仪是嫉妒。
今天却留了心。
“能有什么过节?他跟大房的人都不熟。”
夏元仪让他去问问。
“我们只是要了钱,那么多年都给了,爹娘还在府上供养着,大哥向来孝顺,不可能突然发难。他家小哥儿招婿躲祸,我们也没强把人绑去。你官职尚在,他那赘婿才考上举人,怎么说都是跟我们缓和关系才是上策。”
过程中会吃些亏,为前程,又怎么不能忍一忍?
如今结了仇,他们不可能放过谢星珩。
夏元仪说:“把断亲书拿回来。今年家里开销大,万一大哥赌气不送银子,我们还有话说。”
江老三等了两天,算着断亲书该送去文书房存档了,就带着礼,去拜访京都府尹。
这种“家务事”,最好打点。
江老三怕事情不顺,带的礼很厚。
府尹看见他,就猜到了来意,礼都不看,只让他回。
“上面的人送来的,板上钉钉,改不了。”
上面的人,是他们官场的“黑话”,通常是说“宫里的人”。
江老三“嘿”一声。
他宫里也有人。
老太监在宫外有府邸,每月得假期才出来,只出来两天。
其他时候,江致宁都在府里干熬时辰。
江老三过来找他,见面就是要帮忙。
一定要黄公公亲自出马,给府尹那头递个口信,把断亲书拿回来。
江致宁嗤笑:“你没事也不会来找我。断亲就断亲了,还值得把他们找回来?他们都动用宫里的关系了,你看不清意思?”
江老三被他这样说,还得忍。
因为江致宁颇为“受宠”,在江府时,只是娇养,到了太监家,可谓是金尊玉贵。
府里上下个个乖服,黄公公的义子们,除却大内太监,还有东厂西厂的人,也对江致宁毕恭毕敬。
除了名声不好,这门亲事真是显贵。
可江致宁不满意。他不满意,江老三对着他,就弱气。
江致宁性情刁钻,善恶都在一念之间。万一跟黄公公吹了枕边风,整个江家都承受不住。
江老三吸了口气,轻声道:“他们侮辱你爹爹了。”
人都有软肋。
余春至为子铤而走险,江致宁又何尝不是孝顺孩子?
他眉头拧着,听江老三细说完,垂着眉眼道:“这件事你也有错。我为家里作出这么大的牺牲,你竟然看着我爹爹当众受辱……你来都来了,吃碗汤圆再走吧。”
断亲那天没吃到的汤圆,江老三在江致宁这里吃到了。
江致宁是被绑上花轿的,对江老三恨意十足。
“你不让我接走我爹爹,无非是想拿他威胁我,好让我不敢报复你。大事就算了,小事我可不饶。”
江老三庆幸他没说汤圆馅料的时候,江致宁怪声怪气笑起来:“父亲,您忘了,这个主意是我出的。给您的汤圆,我不必藏,这馅料都是沙子。你是我父亲,我敬你,就不让你趴地上吃了。”
时间漫长,江老三没有咀嚼,硬吞下肚。
出了府,当街就吐。
在江致宁那里受辱了,他对余春至的耐心也低了,趁怒去了春枝院,问余春至对大房的人做了什么。
余春至也不藏了。
“下了点毒而已。”
他没有机会出府,尤其在江致宁进了太监府以后,他被禁足了,府门都出不去。
江老三皱眉问:“是二哥儿给的毒药?”
余春至见识有限,他没想太多,就想给江老三添堵、添乱。
他说:“你家里进了内鬼你都不知道,跟你抢官位的人,早把你家打成了筛子!”
江老三脑子“嗡”一声,身子摇晃。
一件件的事又成了一根根织网的线,他再次成为巨网上的小蜘蛛。
他栽了一次跟头,为了让太子方“大蜘蛛”不报复他,供上许多“食物”。
又为了把周边的危机看得清楚一点,他送了孩子去位于上层的“蜘蛛”那里。
他忽略了身边的情况。
也许他家里早就“敌蛛”成群,只等合适的时机,把他一口吞下。
给大房的人下毒,只能是毒宋明晖。
大房跟他们不可能和好了。
江老三立刻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他必不放江致微走。
他逼视余春至:“你最好跟二哥儿说,让他想办法把致微的前程打点好。我们一家倒了,他真正的没娘家了。往后色衰爱弛,他便无依无靠!”
余春至把他甩开,跟他发疯。
“你休想!我不可能说,你再逼我,我死你面前!”
江老三官场沉浮十余年,熬到了实权衙门的五品官,还要送孩子去老太监那里做侍妾,要逼他孩子为他打听消息。
再供出一个江致微,从小小知县做起,这是要把他的宁哥儿逼死!敲骨吸髓不过如此!
江老三欲要动手,扬起手,不知如何打。
他还没有打过人。府上妻妾里,又最爱余春至,闹到这一步,他也下不了手。
余春至笑得凄然:“打便打了,我出不了府,宁哥儿也很少回来,我死了他也不知道。”
江老三胃里翻涌,积食汤圆都往喉管冲,吐一半回流一半,嘴里都是黄沙。
余春至看着地上的呕吐物,了然明悟。
能逼江老三吃汤圆,他的宁哥儿没有骗他。宁哥儿在老太监那里,是受重视的。
他笑意里,莫名轻松了几分。
客院里,江致微也出不了府。
他都没有闹分家、说断亲,他就想去找弟弟问问情况,这都不行。
府门都不能出,更别提返乡了。
同行来京城赶考的书生们,都分批次踏上了归途。有些相熟的人,因这段时间都在江家的宅院里住着,临走前,壮着胆子来敲门,是道谢,也是告辞。
江致微不能出去见,给娘亲写的信,还转手送到了江老三桌案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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