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沈明恒还很会练兵,他随口说几个小技巧, 就能在短时间内提高军中将士的配合度。更别说平日里的庶务民生,那更是他极为擅长的领域。
他才来短短三天, 在夏侯斌的支持下, 平城里除武将之外的官几乎被他从上到下换了一遍。
沈明恒的眼睛仿佛有神力,能一眼分辨忠奸, 也能从庸人中找出良才, 甚至可以看出一个人真正擅长的事情。
他把职位变动得这么彻底,大多数人对此居然是心服口服的。
夏侯斌终于体会到有一个厉害的军师能起多大用处,这哪里是一介书生啊, 这简直是他的祖宗, 他恨不得将沈明恒供起来。
但苗所江欲对平城用兵一事证据确凿, 向越城求援也就刻不容缓了起来。
夏侯斌恋恋不舍地抓着沈明恒的衣袖:“先生,你一定要活着回来,斌不能没有你。”
沈明恒只觉一阵恶寒,他不动声色地把袖子撤回来, 温和道:“将军放心,在下定会平安凯旋。”
“我信先生的本事。”夏侯斌连连点头, 眼睛仍舍不得离开,一寸不移地看向沈明恒。
“先生要是回来,还会再走吗?”
他没忘记把沈明恒从猎场请回来的时候,这人说的是助他“这回”,该不会平城之危一解,先生就离开了吧?
先生眉头蹙起,显得纠结极了。
半晌,他长长地叹息一声,无奈道:“罢了,暂时不走了。”
夏侯斌抑制不住地流露出喜意。
虽然还加了“暂时”两个字,不过在夏侯斌看来,凡事有一就有二,先生都为他破例两次了,还愁以后没办法把他永远留下来吗?
大不了他把沈明恒抓起来关着,时不时折磨一番逗先生开心,先生说不定就不想着走了。
夏侯斌一路送沈明恒出了城门,他第三次对将要随行的部将吩咐:“保护好先生,一切以先生的安危为重。”
部将郑重点头:“将军放心,我死了都不会让先生出事。”
夏侯斌瞪他:“呸!不吉利!”
他说这种话,不就代表会有危险吗?
*
当今皇帝赵昌宠信宦官,大太监韦海甚至可以替他批阅奏折,可以以他名义颁发圣旨。
宠信道士,拜莫道君为国师,修建问道宫,数不尽的金银玉石如瓦砾般毫不珍惜地往他的炼丹阁中送去。
宠信贵妃张氏,重用外戚,张家在外头横行无忌,连些皇族宗室都得给他们面子。
张家的小儿子张合新前些日子强掳了长公主的侍女入府,长公主一纸御状告到赵昌面前,最终也只是雷声大雨点小。
张国舅教子不严被罚禁足三日,二十四岁的张合新因“年幼”,陛下特赦无罪。
而那侍女的尸体,三日后被草席一裹,出现在了乱葬场,连收尸的人也无。
这件事一出,张家的威势更甚,一时间风头无两。
虽然没出大事,张合新还是被他的父亲斥责了一顿,责怪他任性妄为,连长公主的面子都不给。
“长公主毕竟是陛下的亲姑姑,这次多亏了你姐姐从中斡旋,不然就是为父也得脱层皮。你最近就别出门了,在家好好反省,免得又给我闯下滔天大祸!”
张合新在家里被关了半个月,整日听几个老头子念些“之乎者也”,听得他烦躁极了。
一个侍女而已,也配让他受这么大罪?
张合新心中不忿,好不容易被放出来,立即带上人马往城外郊游去了。
欺负平民已经不能让他觉得有趣,他现在更喜欢折辱高官子弟,让他们舞剑就得舞剑,让他们跳舞就得跳舞。
不愿意?扔湖里清醒清醒,他们就该知道,谁是这大梁朝的天。
张合新正思忖着今日要找谁出来玩,忽然见远方烟尘缭绕,隐隐有喊打喊杀声。
护卫们连忙挡在张合新身前,“少爷,此处危险,还请随属下们离开。”
张合新要是掉了一根头发,他们的项上人头都得移个位置。
“前面是什么情况?”张合新不肯走。
他被捧惯了,所有人对他都是毕恭毕敬,一时半会儿也不觉得危险,毕竟这天底下,有谁敢动他一根手指?
他蛮横无理,随手指了一个人:“你去看看前面发生了什么事……算了,本少爷要亲自去看看。”
“少爷,危险……”
“闭嘴,再说一句本少爷割了你们的舌头!”他满脸不耐烦的狠戾,显然不是在开玩笑。
待走进几步,便看到前方似乎是个追杀囚犯的现场。
一人形容狼狈地连滚带爬,白色的囚服被染上深一道浅一道的灰黑污痕,发丝散乱,裸露出来的手腕可见不少擦伤与淤青。
身后追着七八个壮汉,拿着砍刀,满脸杀机。
那囚犯不慎被绊了一下,倒在地上滚了两圈。
他半支起身子,声音沙哑地喊道:“都别过来!”
追杀的人见状也止了攻势,一点点逼近他,“殷公子,越狱可是罪上加罪,还不快束手就擒,随我等回去受罚?”
“这是你们逼我的。”囚犯咬了咬牙,自腰间扯下一个荷包来,从里面拿出两张黄纸。
张合新远远看见上面似乎带着几点红色,他问护卫:“那是什么?”
护卫不是很确定,“好像是……符咒?”
当今陛下偏信道法,他却不认为世上真有什么仙人仙术。
然而下一秒,众目睽睽之下,黄纸无火自燃。
在场所有人顿时瞪大了眼睛。
追杀囚犯的人更是忍不住齐齐倒退了几步,可那火烛还是莫名攀上了他们握着刀的手掌。
“啊呀!”他们齐齐松开手,武器落到地上,声音淹没在了他们的尖叫之中。
那几人失了武器,手上的火任凭他们怎么拍打都灭不了,似乎是怕极,你拥我攘地叫着跑远了,活像身后有鬼在追。
黄纸慢慢烧完,化成灰烬飘落到地上。
囚犯艰难爬起来——他手上有被划伤的浅浅伤痕,偏偏没有烧伤的痕迹——他的手离火苗曾那样近。
张合新目瞪口呆,他随手拔出护卫腰间的刀,往护卫手臂上砍了一刀。
护卫猝不及防惊叫了一声,捂住伤口,刚怒不敢言。
张合新问:“痛?”
护卫挤出苍白的笑容,小心翼翼:“一点?”
他该说痛还是不痛啊?
“看来不是做梦啊。”张合新自语似地说完,他将刀扔下,兴冲冲地跑向囚犯。
护卫们连忙跟在他身后,不敢让他落单。
最后一个人路过那位被砍伤的护卫,不由得放慢脚步,拍了拍他的肩膀,悲哀地叹息道:“忍忍吧。”
张合新上前,理所当然地质问:“你刚刚使的是什么手段?”
囚犯没想到又出来一拨人,神情警惕:“你们是什么人?”
其中一位护卫出列,“好叫你知道,我们少爷是张贵妃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国舅爷的嫡子,当今圣上的……”
张合新踹了他一脚,烦躁道:“让你说话了?滚下去。”
他又看向囚犯,神情傲然:“只要本少爷一句话,就算你犯下杀头大罪也能一笔勾销,快说,你刚刚用的究竟是什么法子?”
“原来您是张少爷?”囚犯眼神“腾”地一下亮起,眼中满是亮闪闪的崇拜。
张合新第一次看到这样的眼神,他有些招架不住,心中不自觉对这囚犯有了好感。
他仍是一幅高傲的模样,然而语气好了不少,“你是谁?听过本少爷?”
囚犯二话不说就跪下,仰着头,用那满是崇敬的眼神望着他:“草民殷齐,岷城郡守殷仁济之子。”
“沈明恒背叛大梁,将我一家人下狱,我父宁死不肯屈从,不堪受辱,自尽于牢中。我母亲为了保护我那年仅三岁的幼妹,被毒打至死。”
他声音带颤,字字泣血:“殷齐本应随父母而去,然而幼妹还活着,故而草民不得不苟且偷生。可惜草民无能,幼妹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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