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勉力睁开眼睛,哦,是小将军啊。
……小将军?
项邺瞪大了眼睛。
沈明恒原本正向军医询问情况,听到床榻上传来的动静偏过头,与震惊的项邺视线相接。
“小将军。”项邺挣扎着要爬起来。
沈明恒按住他的肩膀,声音温和:“别动。”
项邺只觉得被他按住的半边身子顿时僵硬,他重新趴了回去,小心翼翼道:“小将军,你不生气了?”
“我从来就没有生你的气啊。”
沈明恒眉眼和煦,解释道:“我为主将,你为副将,军纪不正,大半责任在你我,我不过是秉公执法。”
他叹了口气,“乱世应用重典,军纪涣散也要下重药,若我都不能以身作则,谈何约束下属?”
项邺神色愧疚,“小将军才上任,是属下没做好。”
沈明恒笑了笑,长真为他搬来一个椅子,他坐下,目光真诚:“军营之中无亲属,外人面前我与你职位相称,但明恒心里,是把将军当成叔叔的。”
他拱手,正色道:“多谢项叔对父亲不离不弃,赤胆忠正,践诺一生。”
项邺受了再大的苦痛都能付之一笑,今日却数次有了流泪的冲动。
他回想起沈明恒染血的身影,愧疚道:“属下担不起小将军这声‘叔’,属下有负将军信任。”
沈明恒眨了眨眼,“将军是不喜欢我,所以才不想认我这个晚辈吗?”
“不,当然不是。”项邺顿时激动。
沈明恒怕他碰到伤口,忙伸出手护住他,“是我失言了,将军别放在心上。”
项邺萎靡地将脸埋进枕头里,声音沉闷,“小将军以后不要再说这种话了,您明知道……”
明知道他的忠诚,明知道他不可能心有不满,为何还要数次说些这样的话?
他听不了的,这对他太残忍了。
沈明恒声音更温和了几分,“是小侄说错话了,就当看在父亲的面子,项叔原谅我这一次?”
“小将军,您……”
“好一个叔侄情深,看来是我来得不巧了。”
门口传来一道阴阳怪气的声音,解缙双手抱胸,嘲讽地看着他们。
项邺有些尴尬,“军师,你怎么也来了?”
解缙挑眉,“我不该来?”
沈明恒笑着起身:“先生说得哪里话?军营之中,郡守府上下,只要是明恒的地盘,先生无处不可去。”
解缙翻了个白眼,这句话他是不敢当真的,但他依然感念沈明恒此刻的亲昵和信任。
解缙恶狠狠地上前,“将军,你是不是要先向我解释一下,你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他回到军营,往沈明恒的军帐去却扑了个空,一打听才知道他午膳都没用就来了项邺这边。
“来人,取镜子来。”解缙轻飘飘地瞥了沈明恒一眼,“让我们的沈将军,自己看看他的脸色有多好。”
显然是反话。
第96章 将军何故不谋反(10)
项邺本来也意识昏沉, 解缙这么一说才注意到沈明恒脸上泛着不正常的红晕。
偏偏他唇色苍白,一看就不正常。
“小将军?”项邺着急。
军医像是有了主心骨,也大胆地抱怨:“将军还在发烧, 就出来吹风。”
项邺神色顿时更加焦急不安, 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一看就是又把责任归咎到自己身上了。
沈明恒安抚地看了他一眼,忙思索着转移话题。
他看向解缙,神色乖巧:“先生用餐了吗?我们一起用午膳?”
“行啊,不过你们两个只能喝粥吧?”解缙看向军医:“有什么是他们吃不了的?都给我上一份。”
真讨厌啊这个人。
长真愤愤不平地瞪着他,实在不知道自家公子为什么还敬着他。
沈家两代人都对他信任有加, 解缙究竟是什么品种的妖孽?
郡守府来的下人训练有素,已经在房间里支起了一个小桌子, 在解缙的要求下, 这一桌色香味俱全,显得一旁放着的两碗粥十分乏味。
在下人忙碌的时候, 沈明恒看向解缙的身后:“先生还没介绍, 这位是?”
因着沈明恒的一句话,所有人的目光集中到殷齐身上。
殷齐方才一直沉默地站在门口,看着他们嬉笑怒骂、主仆情深。
看着解缙怪异腔调下难以掩饰的关怀, 看着身居高位的沈明恒毫不掩饰的纵容, 看着那本就不明显的悬殊地位在笑闹中变得更加微茫。
他只能尽力缩小自己的存在感, 假装只是角落里的一缕尘埃。
他恨极了沈明恒,恨他假借父亲对大梁的信任兵不血刃占领岷城,恨他魍魉手段致使他全家枉受无妄之灾,恨他如今一念之间可以决定他们一家人的性命。
可见到之后才发现, 沈明恒似乎并非他想象中阴狠冷血模样的恶魔。
沈明恒显然不是个吉祥物,在这些人中有着说一不二的权利, 但他还是可以笑得温和,容忍解缙近乎冒犯的言论。
殷齐依然恨沈明恒,但他不得不承认,他有些羡慕这样轻松自如的环境。
这与沈明恒是什么样的人无关,是一个被打入泥泞的蛆虫对光明的向往。
解缙漫不经心地回:“殷齐,殷仁济的儿子。”
他在地牢见到之后就预感这人可用,所以才干脆地让人带他下去沐浴更衣,而随后殷齐的表现也果然没让他失望。
解缙本想带着殷齐去见沈明恒让他安心,结果扑了个空,这人已经没心没肺地去见项邺了。
“原来是殷公子。”沈明恒微微颔首,友好道:“殷公子用膳了吗?要不要一起?”
殷齐顿了顿,没想到与沈明恒的初见,这人在知道他身份后的第一句话竟然会是这个。
是有误会吗?是有陷阱吗?还是在试探他?
解缙又翻了一个白眼,“你对他这么客气做什么?殷仁济不肯归降,只有他,做了一个违背祖宗的决定。”
听出言语间的轻蔑与不以为意,殷齐神色不敢露出丝毫遗言,他屈膝跪地:“下奴见过将军。”
“请起。”沈明恒神色未变,面上仍是一派温和:“所以你要一起用膳吗?不会让你吃病号餐的,你可以和先生一起。”
解缙不置可否,神色懒散地问:“你对所有人都这么礼贤下士吗?”
“也不是,我只对有本事的人这样。”沈明恒一本正经:“我信先生的眼光,先生既然会带他来,说明这位殷公子定然是可用之才。”
油嘴滑舌。
解缙并不领情,他拉着沈明恒在桌子旁坐下,“那你可就想错了,我带他来,纯粹是他有一个很恰当的身份。”
解缙评估的目光如同看待一件商品,兴致勃勃地和沈明恒商量:“你不觉得,他很适合被送到京都做我们的内应吗?”
“将军顾全大局,不想让这天下变得更乱,尽量以最小的代价完成权利过渡,所以暂时不动梁朝,但能把他们掌握在手心,又何必给他们过分蹦跶的机会?”
解缙指了指殷齐,信心满满:“他的身份足够取信赵昌,又足够机灵,若是运作得当,我们能从内部瓦解梁朝,介时将军长驱直入,不战而胜。”
这个计策,听起来和主角的做法很像诶?沈明恒若有所思。
项邺目瞪口呆,在今天以前,他一直只把沈明恒当成一个还没长大的孩子,但什么时候,在他不知道的地方,他的小将军已经和军师聊得这么深入了?
项邺皱了皱眉,警惕地看了殷齐一眼,提醒道:“军师,不然还是先用膳吧?”
“你怕什么?”解缙嫌弃他的畏畏缩缩,“殷齐比你聪明,我不说,他就不知道吗?他全家都在我们手上,知道与不知道都无所谓。”
这句“聪明”的点评让殷齐头更低了几分,这种时候,被夸赞不是一件好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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