严融之:“是位少年?叫什么名字。”
罗文惊讶,揣摩主子话里所指,连忙解释:“我瞧他是个哥儿,怕他不自在就没问。”
又补充道:“若主子想知道,咱们即刻出发,应该能在路上遇到对方,他自称住在八宝村,和咱们恰好同一条道。”
何况途径八宝村的唯一一座桥,已被河岸涨起的水淹没,少年脚程再快,怎么都过不了桥,势必需要等待。
罗文纳闷,看着主子欲言又止。
他自小追随主子跟着商队走南闯北,十几年下来,想给主子说门亲事的人不在少数,但主子从不正眼相看。
途中,见过的异族美人热辣风情,愿意追随主子的也不是没有。
温柔的、乖巧的、热辣的、艳丽的,无论男女,主子一门心思发展生意,将名下的地扩了再扩,生意商铺更是遍及郦朝,今年三十而立,就差娇妻美妾在枕、定个安稳栖身之处了。
从前没有半点心思的人,此时居然问起一名素未谋面的少年?
罗文毕竟跟了严融之许多年,心思敏锐,有的事盘旋在心里转个弯,整个人猛地打抖。
他道:“主子适才睡了?”
严融之半阖双目:“嗯。”
罗文诧异,暗道主子能睡着的确比婚嫁亲事还要重要。
“与少年有关?”
严融之颔首:“听他念经文,不知不觉就睡了。”
罗文声音都不利索了:“那、那咱们立刻启程,定能再见此人。”
话音刚落,罗文马上招呼商队即刻收整干净,一支三十余人的商队在灰暗的夜色里继续前行。
*
风雨声不止。
山野之间仍飘着细密雨丝,林殊文站在岸桥后,拎着好心护卫送的提灯,眸光闪烁。
这场暴雨耽搁了许多时辰,河水蔓延,不知道要过几时才能回到家里。
铜铃声近,车轱辘碾过泥水,他闻声扭头,和骑马走在最前边的护卫对上目光。
正是好心赠他提灯的护卫。
罗文瞥见少年单薄立于桥边的身影,心头骤跳。
乡田山野、烟水之雾、弥漫的夜色,一盏竹贯明灯照出少年半面容色,仿佛仙凡之境融合,看不太真实。
他张嘴欲言,掩唇清了清嗓子。
林殊文先开口,声音不大:“是你啊,你们要走了?”
罗文:“对啊,我们也要去八宝村。”
闻言,林殊文侧目,既有少许好奇,又不敢明目张胆地打量。
罗文见少年单薄的身影微晃,想起还有正事,立刻说道:“眼下水漫过桥,一时半会不能过道,你到车上坐着避避风吧。”
林殊文觉得不妥。
罗文又道:“这是我们主子的意思,主子走南闯北,结交的朋友甚多,善缘也结了不少,此事多一桩少一桩都一样,若再耽搁,只怕你明日要病坏了。”
林殊文仍有迟疑。
直到车厢传出一句“上车吧”,林殊文听着那道微冷沉厚的声音,心里仅存的那点微末动摇顷刻间烟消云散。
护卫咧嘴朗笑:“我叫罗文。”
林殊文:“我、我叫林殊文。”
罗文:“哟,咱们有缘,字都碰了一个同的。”
说着伸手扶少年上马车,人轻得跟猫似的。
大半边身子被送进车内的林殊文扭头,望着罗文,道:“谢谢你。”
罗文仍笑:“不妨事。”
还特意叮嘱:“我们主子在里头,进去吧。”
对方自然爽朗的笑容使得林殊文心底踏实了一点,恍惚间没听清这句话。
入了车厢才发现与他想象中的有所不同,比他过去乘坐过的马车都要宽敞。
林殊文脚下踩着软毡,冒雨从杏花村出来步行一路,鞋底布满泥水,一踩,毡子很快染上脏污。
少年错愕,捏紧提灯的手柄,紧接着耳尖泛红。
毡子的乘色和材质一看就知道是好料子,他刚上车就把主人家的东西弄脏,十分羞愧。
林殊文转身低头:“我还是下车……”
话被对方打断:“不必。”
不同于青年或少年开口时独有的清亮明润,商队主人的音色低稳成熟,他道:“先坐下,无需拘谨。”
林殊文本就不善言辞,当着生人的面更甚。
他脸都没抬,兀自坐在车厢最外,提灯放在身前,人和灯加起来拢共只占一小角,避免弄脏更多地方。
严融之倒了杯茶,玉盏执在骨节分明的指间。
他的目光落在少年身上,神情少有的放松。
林殊文舔了舔嘴唇,垂眸:“多谢……”
话略微卡在嘴边,把“这位老爷”咽回肚子。
听罗文称其为主子,又有这么大一支商队,他以为商队主人也该到了至少四五十的年纪,但音色却并非如此。
他喃喃:“多谢爷的相助。”
严融之道:“小事一桩,倒是林公子,在外淋雨受寒,喝杯茶暖和身子。”
林殊文悄然抬眸,暗中惊讶。
商队主人不像自己这般幼稚青涩,侧容深邃立体,气质稳重,很成熟的男人模样。更莫说玄色暗纹宽袍下的身躯看起来颀长健然,是他羡慕的体格。
林殊文注意到商队主人正在倒另一杯茶,茶盏推向案几另一面:“来者是客。”
别人好心帮他,连茶都倒好了,林殊文再推拒愣是不知好歹。
他瞥下些许扭捏,温暖的茶水入喉之后驱散周身几分寒意,与陌生人相处的不适恐惧似乎并未如平素那样纠缠着自己,更没有想象中的坐立难安。
林殊文是个哥儿,身子裹着湿润衣物,严融之自然不再看他。
车内倒有几身多余衣裳,不过按少年拘谨敏感的性子,只怕不愿接受。好在车厢经过特殊装置处理,纵使在春寒料峭的节气,内部依然比较暖和。
林殊文不敢冒然出声打扰商队主人,马车停在桥边,伴随漫过河岸的河流水声,少年低垂的脑袋慢慢朝下点。
林殊文想:河水要几时才能退呢?
总不能赖在别人车上太长时间。
可他的脑子愈发迷糊,寒累交迫,疲乏的身体不受控制往后一靠,倦意浓重,由不得他强撑,很快靠在角落里入睡。
……
严融之放下杯盏,情绪不明的目光投向背对自己的瘦弱背影。
他没有出声,而是在想林殊文方才说的话,身躯略为放松地后靠,浅阖双眼。
*
马车再次前行,林殊文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
正欲开口,指尖乍然触摸到了什么。
他低头,不可置信地盯着盖在身上的兽褥,暖意柔软而厚实,藏在褥下的衣裳几乎已经干了。
林殊文抬眸,与商队主人投来的视线交汇。
恰好此时罗文骑马绕至车厢外:“主子,咱们已到八宝村。”
林殊文喃喃:“到了吗。”
他揭开兽褥,用手小心地顺平褥面,目光沿每一处寻,找找有没有被他弄脏的地方。
商队主人看起来话很少,林殊文本就内敛,顺完褥子,先呆了呆,然后小声与对方表达谢意。
他道:“把我放在这儿吧。”
罗文掀开车帘:“小公子醒了?”
林殊文解释:“我已经不是公子了,唤我名字就好。”
说着把提灯拿起,又将装书的布带挂在肩膀。
“罗大哥,还有这位……爷,我自己走回去,不劳烦你们了。”
严融之望着他:“鄙人严融之。”
林殊文结结巴巴的:“我叫林殊文,那、那唤您严……严爷?”
说完,他自己禁不住笑了下。
可这位商队主人一看就是很有名望的,跟他原来被林广良带去见过的人都不同,若凭白叫人大哥,更是失了礼节。
罗文笑呵呵的:“小郎君教书的?”
林殊文羞愧点头:“在一户人家授学,今日回家途中被暴雨耽搁,还麻烦了你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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