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惊堂展信看完,付之一炬。
赵白鱼抱着卷宗进屋,瞥见香炉里的纸灰便问:“我在外面就看见海东青在院子上空盘桓,是扬州那边的消息?”
“嗯。”霍惊堂端起茶杯喝了口润润喉。
赵白鱼:“没押送靖王入京的打算?”
霍惊堂:“之前不到时候,现在可以了。”
赵白鱼放下卷宗,坐在霍惊堂対面:“为什么?是郑楚之想到解局的办法了?”
“算是。”霍惊堂不欲多谈,抓着赵白鱼的手帮他捏手指骨:“抚谕使的担子放下了,还打算回去担任京都府少尹吗?”
赵白鱼无奈,指着桌面卷宗说:“我才外放几个月,冯春山就以公务繁忙为由提拔底下的人顶了我的缺。我一回来就得跟新少尹做交接,要么回去还从判官做起,要么辞职,我懒得在冯春山那种人底下继续办差,干脆辞了。”
霍惊堂:“小郎继续留在府衙当个七品小官实在屈居,还是当郡王妃好。”
赵白鱼拍了把霍惊堂手背:“正经点。”
霍惊堂:“夫妻新房里还做作古正经,何苦来哉?”
赵白鱼说不过霍惊堂:“跟你说正经的,你说我卸下抚谕使一职后能顶什么缺?”
霍惊堂懒洋洋地掀起眼皮:“说不准,我估计会有不少人来抢小郎。刑部和大理寺不太可能放你进去,九寺五监算是闲差,一般没人去、也不希望有人去,闲差说明稳定,没什么空缺不说,人情关系比任何一个部门复杂。兵部……你不是武官,进不去。剩下吏、工两部,盐铁、度支两司有机会能进。”
“三司啊……我看悬。”赵白鱼说:“我这两天去吏部述职,里面起码三四十个地方官在等三司的缺,尤其是京都府这边空出一个都商税使的缺,基本奔着它去的。”
都商税使管京都府一切水运和商贾廊店税收,是油水很丰富的缺,一般只设三个监官,供不应求,每次空出缺都有一帮京官或地方官蜂拥而至。
“许是我差使办得不错,此前还是一省抚谕使,旁人看来应是前途光明,吏部因此颇为礼待,让我到后厅坐着等结果。后厅和前厅隔着一面墙,能听到他们按察询问官吏的流程。”赵白鱼忍不住笑:“别说,挺有趣的。”
“怎么?”
赵白鱼兴致勃勃地说:“有个偏远县城调回来的地方官,自述历年来的政绩,六年县令、五年知府,衙门年年不亏空不说,还收了两顶万民伞。按理来说,政绩够漂亮吧,但吏部问察的官吏兴趣缺缺,直到这求都商税监官的地方官吏说起他是当今宰执之一的卢知院的学生,那帮子官吏当即客客气气、温温和和。可是再一细问,得知这地方官呈进卢知院府上的拜帖一个多月才被接见入府,但也只是在卢府里的小偏厅坐着等,压根没见着卢知院的面,吏部的官吏脸一下拉老长,敷衍两句便将人打发走了。”
赵白鱼说到兴起处,食指不自觉绕着手腕的佛珠背云打圈圈。
“官场里求职问缺都看关系,不看政绩。官场共识不走科举当的官儿,一般干到五品算到头了,其实不然,你看我在吏部遇到的官儿,各个是正儿八经考上来的天子门生,还不是因为跟更大的大官关系不够亲近被刷下去了?”
霍惊堂:“小郎有没有中意的缺?”
赵白鱼:“没什么特别中意的,看安排。你别费心帮我走关系,没这必要。”
霍惊堂笑了笑:“小郎未免看不起自己,哪里用得上我帮你走关系?”
赵白鱼已经被霍惊堂夸习惯了,面不改色地聊起其他家常话题。
***
临安郡王府那边闲话家常,日常轻松闲适,郑楚之这边则收到扬州来的回信,而东宫紧盯郑国公府,自然知道事情进展。
郑楚之收到回信后便急匆匆前往刑部大牢,和安怀德单独见面,不知如何商定,只知安怀德当晚便供出证词并画押认罪。
同在牢里的司马骄死里逃生,如释重负,从淮南到京都府这段时日里,终于睡了一个好觉。
刑部是东宫势力扎根的地盘,即使太子不是主审,里头时刻发生的事情他仍一清二楚。安怀德的供词前脚刚出,后脚就有人到东宫报信。
当晚多方人马都松了口气,唯独康王府里孤灯彻夜,作为淮南大案陪审官从旁监督的十王爷无奈而惋惜地叹气。
他收到来自临安郡王府的书信,是从淮南截回来的,东宫和郑国公府为了自保竟也能容忍彼此,携手合作,如果这份心眼是放在为民为国一事,康王必然欣慰。
偏是为了自身利益,枉顾国家和百姓的安全,竟情愿放虎归山,保护一个企图谋朝篡位、大逆不道的贼子?!
无论身为人臣、皇子甚至是储君,还是作为陛下的儿子、亲人,他们的做法实在令人寒心。
康王彻夜难眠,思虑整晚,内心煎熬,最终还是烧掉郡王府送来的书信,他知道霍惊堂的意思。
于公于私,霍惊堂都不可能放过靖王,便不会容许东宫和郑国公府等人的计划成功。
他们想息事宁人,霍惊堂偏要捅破天!
这是霍惊堂的残忍之处,但他将东宫和郑国公府私底下的书信往来送到康王府,由他来决定是只奏禀屯兵一事,还是事后三方联手愚弄元狩帝,就是霍惊堂的仁慈。
“他是笃定我会心软啊!”
第45章
霍惊堂笃定康王忠于元狩帝和朝廷, 但是心软,他既不会放任东宫和郑国公府等人所谋之事成功, 可也不忍心案子被放大, 以至于最后血雨腥风,无可转圜。
譬如此次淮南大案,元狩帝知道真相后,怒火虽然会冲司马氏和郑楚之发泄, 好歹还有靖王顶在前头分担大半炮1火, 可是一旦被知道东宫和郑国公府私下所为, 将会使元狩帝彻底失控。
天子失控, 岂非伏尸百万?
怕是皇后和东宫都会被盛怒中的元狩帝下令斩杀,其门党亦无路可逃。
半年前因秦王而兴的大狱在历任帝王治朝生涯中其实算不得什么, 毕竟一切都在元狩帝的掌控中, 铲除掉的党羽不过是在他的猎杀名单里,下狱之人说冤也冤不到哪里去。
但是失去理智的天子一旦举起屠刀便是六亲不认,殃祸天下,流血千里,届时便是他出来劝阻,说不准也会被杀红眼的元狩帝抄家砍头。
康王并非危言耸听,恰恰是他太了解他的五哥才敢如此肯定, 别看元狩帝平时表现得多么看重天伦叙乐,实则算计起他底下几个儿子毫不手软, 本质寡情绝义。
“准备马车和朝服,本王要见驾。”
***
次日早朝,百官垂首而立, 如往常奏禀朝事,无甚异常。
辰时将至, 大太监瞟了眼时间便踏步上前,在元狩帝耳边低声告知。
元狩帝不停转着左手大拇指上的扳指,目光巡逻垂拱殿里百官百态,面色如常,连服侍多年的大太监都看不出他此刻心情如何。
“郑楚之。”元狩帝忽然开口。
郑楚之心里咯噔一下,立即出列:“臣在。”
元狩帝:“嗯……淮南的案子查得如何?”
郑楚之吞咽口水,眼角余光瞥着前面东宫和五皇子的身影,挺拔而岿然不动,便赶紧收回目光,在心里一遍遍说服自己不会出事,除了东宫、国公府和靖王便无人知道案子的全部真相,而三方人马谁都不可能自寻死路。
“回圣上,臣已查明淮南大案的真相,四年前,淮南安抚使参议官孙负乙杀江南皇商黄氏满门夺宝……”
郑楚之早在府里时便将案子陈情的话语编织一遍又一遍,确定万无一失才敢在御前说出,而他说出的案情真相与真实情况相差无多,只不过隐瞒其中一些细节。
比如孙负乙杀人夺宝,隐瞒被夺宝物是万年血珀。
再比如安怀德私吞治河银子、劫掠赈灾银,前者隐去五皇子授意、后者隐去劫灾银的真正用途——“臣先后审问安怀德部下和他的心腹孙负乙才知道原来安怀德是靖王旧部,做出顺服假象迷惑太子,而太子识人善用,多次举荐。安怀德非但不感恩太子提拔之恩,反而假借东宫威名在淮南行凶作恶,实在十恶不赦,罪不容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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