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兴邦感激涕零:“只是这案子太难了。”
赵白鱼:“还请纪大人从头说起。”
虽然纪夫人说了缘由,但是不如纪兴邦清楚。
纪兴邦颔首,将他掉进陷阱的全过程复述一遍:“……等我回神,已成定局,无力回天了。”
赵白鱼反复复盘陷害纪兴邦的局:“其一是当地学儒,一般有功名在身,或祖上出过大人物,德行方面属于地方标杆,能为地方官带来政绩,因此陷害你的学儒和洪州知府私下交好。”
纪兴邦当即说道:“没错!陷害我的人就是到洪州知府那儿状告我贪污,洪州知府起初派人来我通知我,叫我提防点,我还承了他这份恩情!”
赵白鱼:“其二是江西商帮。商人成帮,必然拧成一股绳,利益绑在一起,堂堂三品大员不顺他们的心,说拉下马就敢拉下马,可见势力大到他们不畏惧朝廷,更甚当地官府还得听他们调度。”
纪兴邦连连点头:“你说的对。我之前听你提醒,到了地方处处小心,尽量做好本职工作。转运司又名漕司,虽插手漕运,实则分工明确,并不统筹漕运业务,平时只负责一些陆路运输以及将征收好的官粮交到漕运机关手里,原本是与漕运商帮无甚纠葛,偏巧有一次江西漕运一个关口出了问题,暂时停运。”
说到此处,纪兴邦还有闲心夹口肉吃,大约是牢狱之灾受苦颇多。
“一旦漕运机关瘫痪,便由我漕司负责将官粮护送回京。事发突然,漕运机关那边没反应过来,我的人马已经上船,结果发现五百万石官粮里藏了一百五十万石私盐!”
赵白鱼:“官船运私盐是死罪。”
纪兴邦:“我意识到此事重大,便想插手,但我刚到码头,那几艘船就被其他民船撞翻,一百五十万石私盐尽数沉河,毁尸灭迹。之后我想方设法抓私盐,意外发现来往漕船极为频繁,运输货物尤其珍贵,粗略一算,税收和每年两江交到朝廷里的总税收出入不是一般大。”
赵白鱼挑眉:“走私?”
纪兴邦重重颔首:“事关重大,我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秉公办理,但无论私盐还是走私商船,一艘也抓不到,反叫人摆了这一道。”
赵白鱼:“大人去了公主府?”
纪兴邦:“我记得你的提醒,公主既然为陛下平衡两江官场,该知道我就是陛下的人,或许肯替我指条明路,但她不愿意见我。从公主府家仆那儿打听到原是公主前一阵子为了恭贺抬手寿诞,费尽心思把广东的英德石运送到京都府,结果只得到些许金银赏赐……我便大约明白公主和陛下闹龃龉,这时候还到她跟前表对陛下的忠心,只会吃闭门羹。”
时间不凑巧,换作平时,看在元狩帝的面子上,昌平公主会拉一把纪兴邦。
偏巧是在昌平公主借英德石在太后寿诞露脸,暗示想回京却被元狩帝狠心驳回的时机,盛怒中的昌平公主自不会攘助纪兴邦。
只是赵白鱼有些想不通昌平和洪州知府的关系。
麻得庸是太监,只能是公主的人。
这次英德石献寿借了洪州知府的名号,且对方在商帮状告纪兴邦时特意提醒,就算不是公主的人,也应该是合作伙伴。
但是陷害纪兴邦的学儒和商帮至少跟洪州知府相处愉快,管文滨才有坐稳洪州知府的可能。
那么陷害纪兴邦的人里,有没有洪州知府?
不过不管纪兴邦是谁的人,至少能肯定江西商帮和昌平公主不是一路人,更甚连昌平公主也要避其锋芒。
这是赵白鱼的猜测之一。
还有另一个猜测是昌平公主和元狩帝经过二十年时光蹉跎,关系和感情大不如前,彼此猜忌、堤防,设计弄倒一个元狩帝耳目也是昌平公主所希望的。
可能有无数种,事实只有一个,必须深入其中才能知道。
“我大致明白了点局势。”赵白鱼同纪兴邦说:“还请大人忍耐些许时日,我会尽力帮您。”
纪兴邦脸上流露出感激,但眼里满是阴霾,没有半分希望。
没人比他更清楚证据确凿前提下,翻案有多困难,但他承赵白鱼的这份情。
赵白鱼果然言行如一,曾经能为恩师奔走,如今也愿意为他翻案,哪怕是有这个心,纵是做不到也不枉他尽力维持和赵白鱼的友情。
这时狱卒出现提醒:“小赵大人,时间到了。”
赵白鱼起身边走边说:“大人且放心,我会想法子斡旋,至少保证您的家眷安全。”
纪兴邦目送赵白鱼的身影直到消失,蓦地三跪九叩,高声喊道:“山河不足重,重在遇知已。赵白鱼,有你这个朋友,是纪兴邦三生有幸!”
出了天牢的赵白鱼听到声音,脚步停顿,心有触动。
赵白鱼前脚刚走,后脚领命前来的大太监就瞧见他的身影,略一思索便猜是来探望前任上司,倒确实是个顾念旧情的人。
***
“你说你在刑部大牢门口遇到赵白鱼?”元狩帝来了兴趣。
大太监:“是他。纪大人落难至今,唯有小赵大人到牢里探望他。官场浮沉,没污了小赵大人高义品行,如果不是实在罪证确凿,恐怕唯有小赵大人能替纪大人翻案。”
元狩帝:“你怎么觉得纪兴邦罪证确凿?”
大太监愣了下,迟疑说道:“关乎朝廷三品大员,底下各个官吏都提着精气神查案,总不能睁眼说瞎话,给他办成个冤案吧。”
元狩帝:“纪兴邦自述他被陷害,你不相信?”
大太监勉强笑了下,“这,我……老奴笨,哪里分得清谁真谁假?只知道罪犯就喜欢说自己是被冤枉的。老奴还是相信刑部,刑部能人众多,还是太子殿下掌管,不可能有问题。”
“什么问题?”突然插进来一句话,是受召而来的康王。“皇兄?”
元狩帝摆手示意他坐下来,大太监则识趣退下。
“纪兴邦在江西着了道,捞不出来。”
纪兴邦也算是康王的学生,他自然知道此事。
“皇兄不打算替他翻案?”
“怎么翻?”
“昌平公主在江西这些年经营不少人脉,或可让她疏通。”
“她要是没几分心思,纪兴邦的案子不至于滴水不漏。”
“皇兄的意思是纪兴邦被陷害,公主不管不顾,意在挑衅您——是太后寿诞,您没借机召她回京,她心存不满?”
“大赦天下,偏没赦她。她知道太后一看到英德石必然心软,可是没表示,就是朕不同意。她心有不甘,英德石和一百八十官联名保奏都不能威胁到我,干脆放任我放到两江的眼线被顺理成章地铲除。”元狩帝拍着坐下的石墩,眺望龙亭湖风光。“在外头待太久,心大了,觉得这些年牺牲够大,想讨功劳了。”
康王其实不太想介入元狩帝和昌平公主二人的恩怨,人家是亲兄妹,头顶还有一个生身母亲镇着,他夹在中间说谁也不合适。
“子欲养而亲不待,太后和昌平公主到底分别二十年,彼此思念实属人之常情。至于赵宰执……二十年过去,恐怕什么恩怨都作云烟散了。何况白鱼和赵家人关系冷淡,这些年受苦受难的,也算是替昌平公主还债,赵宰执再纠结二十年前的恩怨就不太够意思了。”
康王绞尽脑汁,尽量挑着元狩帝可能想听的话说。
果不其然,元狩帝说:“再过一两年,等朝廷各方都稳定些,朕自然寻机大赦天下,召她回来。二十年等过来了,还怕再等个一两年?便这般迫不及待,一而再再而三地威胁朕,真当我不敢杀她吗!”
元狩帝敢,但他不会。
一是他看重百年后的名声,二是太后还活着。
但太后过身,或者昌平公主越过底线就说不准了。
重重冷哼一声,元狩帝:“有个事得你去办。”
康王打起精神:“皇兄您请吩咐。”
元狩帝:“你去跟赵白鱼说朕要杀纪兴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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