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白鱼见他面容清隽, 虽满面风尘但眼神清亮, 年纪大概在三十四五之间,举手抬足不拘泥于礼教,想必被称为‘鬼医’也有这方面的原因。
徐明碧抵达时疫区,没有休息, 先看大夫们总结出来的时疫症状, 再去看病人, 问死了多少人、每天新增多少病人等等, 忙到黄昏时分才有空停下来喝口水。
赵白鱼忙于调度,偶尔过来观察, 发现徐明碧时不时提出的一些观点或问题都能准确切中时疫要害, 确实医术高明。
如此忙碌两三天,有一众太医和徐明碧镇场,虽然死伤、感染人数的上升幅度有所下降,仍没能研究出有用的扼制时疫传染的药方。
时疫区不断扩张,感染人数扩增到七千五百人,已是极为可怕的数字。
焦灼紧张的气氛笼罩着灾民区,悲伤无望和死亡的阴影围绕着每个人的心头。徐明碧确定此次时疫前所未见, 以前应对疾疫的药方多不可用,得总结出新药方才行。
时间紧迫, 即使广思集益,仍无较大成效。
这天晚上,徐明碧翻着古籍医术和写着一众大夫想法的药方冥思苦想, 忽然眼尖瞥见一张纸写着“连花清瘟汤剂”,闻所未闻, 见所未见,引起他的注意。
“麻黄、杏仁、甘草、生石膏……”
此为《伤寒论》的麻杏石甘汤,清肺除热,是抗瘟疫常用的药方。
下面还有两则药方,皆是古籍未有过记载,其中一些用药也是散热、发汗排毒之用,还有改善咳嗽和喉咙疼等药物之用,其中一味红景天便有益气活血、通脉平喘的效果。
“大黄、金银花、银翘、贯众、板蓝根……”
瞧着都是抗瘟疫的药方,只见每一则药方下都标注名字《达原散》和《银翘散》,医书古籍没有这两则千金方,这是何人研创出来的?
徐明碧发现下面还有一张纸,只是看却是另一则药方,但涂改痕迹比较明显,还有许多墨点,似乎药方本人也不确定究竟什么用药。
再定睛一看,徐明碧发现这则药方结合了前面的麻杏石甘汤、达原散和银翘散三则千金方,莫不是这才是连花清瘟汤剂?
仔细研究前三则药方和第四则融合的药方,徐明碧心头越来越热,废寝忘食,一边查医书一边涂涂改改,通宵达旦还精神抖擞地唤来所有大夫,公开询问三则药方的作者是谁。
一众大夫和太医连连摇头,传到本地一个老大夫手里,看了好一会儿忽然说:“这像是小赵的笔迹。”
徐明碧:“谁是小赵?”
旁边的太医说:“赵大为,徐州逃难来的,多亏有他在时疫区里头管着调度才没崩溃。”顿了顿,后知后觉地嘶了声:“药方都是小赵写的?他是大夫?怎么之前没说,也没把这几张药方拿出来看?”
徐明碧:“快请他过来。”
太医赶紧令药童去请赵白鱼。
这厢,赵白鱼忙完日常调度便回来回忆千金方,好半天没找着之前默写下来的药方,一问砚冰才知他误以为药方默写出来给送到太医们临时办公的帐篷里了。
砚冰懵了,“药方不完整吗?”
“我记不大完整。”赵白鱼按了按太阳穴说:“算了,送过去叫大夫们看看也行,三个诸葛亮顶我一个臭皮匠,都比我一个外行人有能耐,说不准能完善千金方。”
三张药方分别来自前世的东汉《伤寒论》、明《温疫论》和清《温病条辨》,都是抗疫名方,综合融汇前世两千年抗疫史和三朝千金方创造出来的新千金方《连花清瘟汤剂》,具有非常显著的抗疫效果。
但时隔久远,赵白鱼实在想不起具体的药方和用药量,近些时日一直在回想,药方写得很零碎。
此时有药童请赵白鱼到前一叙,想必是为抗疫千金方而来。
赵白鱼一入内,立即吸引众人注意。
徐明碧来到他跟前,打量一番便很肯定地说道:“你不是大夫。”
赵白鱼:“何以见得?”
徐明碧:“你身上没有药材的味道。”
这是最简单的辨别方法,还有其他原因,没人比医师更清楚对方是不是浸淫此道。
赵白鱼一笑:“徐大夫聪明无双。”
“夸人的话就免了。”徐明碧直奔主题:“这几个千金方都是你写的?”
“我在一本医书古籍中看到的千金方,那本古籍是小时候从市集中淘来的,年深日久找不到了,我当时处于认字时期,看见什么便都背下来。时日过久,已经忘得差不多,这些天再怎么努力回想,也只能想起零星记忆。”
“可惜!”徐明碧不怀疑赵白鱼的话,民间医书毁于战火何其多,侥幸流传下来又会焚毁于不识货的人手里,连他不少流传于世的千金方也是从民间淘到的医书古籍里脱胎。“我连夜尝试补足你的药方,皆用药材熬,且都尝了一遍,又请诸位大夫集思广益,最终编纂出你所写的《连花清瘟汤剂》。你过来看看,是否能唤起一二分记忆?”
赵白鱼心惊,仅一夜便能补足后世抗疫名方?
接过药方来看,一共十三味中草药,其中有些草药药性颇为霸道,比如贯众有毒,大黄吃了拉肚子,所以用药必须小心,精确到多少克。
每一份药材后头写着用药量,除了某几味中草药不能确定之外,药材用药量才是他真正记不起,也不敢草率的原因。
看着这张完善过的药方,赵白鱼前世随外公背千金方的记忆被唤醒,心里涌起一股温热的情感。
“赵先生?”
愣怔后的赵白鱼回神,笑说:“叫我小赵就行。徐大夫不愧当世神医,补足千金方,确与我记忆中的药方一模一样!只是实验过了吗?可有病人服过?药效如何?”
徐明碧:“没你的确认,某不敢擅自用药。不过现在可以叫人照这方子抓药熬药,先给几个病人服用,观察,有显著效果再推广。”
“行。”
古代不像现代有实验体做研究用,只能在病人身上试验,也是无可奈何之举。
说行动就行动,很快时疫区煎药的炉火燃起袅袅炊烟,至中午时分将熬好的药分发下去,每一位大夫亲自动身观察、记录病人发病情况。
守了一天一夜,至第二天早晨,太阳出山头的时候,时疫区传出振奋人心的好消息,新千金方对治疗时疫有显著效果!
砚冰手舞足蹈地说:“轻症病患退热,吃得进米汤也能下地。重症病患虽还卧床不起,但已经不再呕吐,情况也有所好转,坚持服药的话或许能克服瘟疫!”
赵白鱼披上外衣,一边穿鞋一边朝外走:“当真?没驴我?”
砚冰傻笑:“我拿这事儿驴您不是有病吗?”
走出帐篷果然气象一新,病患和照顾病患的差役,以及外头的灾民都肉眼可见地挂着喜气,逢人说话先露笑眼,和昨天灰心丧气的模样截然相反。
“赵先生。”几个来疫区照顾病人的妇人福身,往他手里塞四个大白馒头:“听大夫们说是赵先生想出的药方救了咱们,大家心里都特别感激您!”
“要不是赵先生主动站出来维护疫区治安,当了主心骨,恐怕大家伙儿早就失去理智,冲出灾民区,叫外头的官兵杀了。赵先生这些时日为着灾民们不眠不休,废寝忘食,我们都看在眼里,都记着您的恩情。”
“您拿着,特意省出来的精面做出来的馒头。”
赵白鱼推拒:“宵衣旰食,救治万民,挽大厦于将倾之人是太医官,是江阳县的大夫们,也是徐神医以身试药才补全救命药方,应当谢他们、感激他们,而不是我。还有,不用叫我先生,叫我小赵就行。”
“先生谦虚。大夫那儿也送了馒头,您收下吧先生。大人不吃,小孩总得吃吧。您弟弟也吃了不少苦,瘦得两颊都凹进去了。”
被突然点名的砚冰懵了,“啊?我?”
“俩馒头是给你的,小赵忙前忙后,我们可都看在眼里。”
砚冰脸颊瞬间涨红,以前都跟着五郎与有荣焉,还是头一次单独被夸、被感激,羞得他手脚都不知道怎么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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