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爷在牢房外面,朝里头看了眼:“不会醒?”
衙役点头哈腰:“饭菜里喂了点药,保准压得气息断绝也醒不过来,到明天仵作来验,也只能说是突然猝死。”
师爷:“嗯。去办吧。”
衙役便将麻袋抬进去,刚在杨氏身上放下一个麻袋,油灯突然熄灭,周围陷入黑暗而天空无星无子,衙役慌里慌张地叫嚷:“谁把灯灭了?快点灯!”、“哎呦!谁打我?”紧接着是数声痛呼,等油灯再被点亮,衙役班头两股战战,惊恐地发现三两个衙役都堆叠在地上,四五个麻袋则叠在师爷身上。
反观杨氏,面色红润,酣然入梦。
“见了鬼了。”班头喃喃自语。
师爷像只乌龟,奋力地划拉四肢:“快把我拉起来——”
衙役七手八脚将人拉起来,师爷问怎么回事,班头不知道,说是见鬼了。
“混账!子不语怪力乱神,世上哪来的鬼?”师爷扶着疼得要命的腰恶狠狠说道:“我就不信真这么邪门!去,麻袋扛起来,叠上去。”
衙役违抗不了命令,战战兢兢地搬起麻袋,结果灯又灭了,刚才发生的事情重演一遍,师爷被压得翻白眼,像只肚皮朝天的青蛙,好不容易从麻袋堆里逃出来,刚起身就听‘咻’地一声,鬓边头发被整齐削去一大片。
颤抖地回头,师爷和衙役都看到一支乌黑锋利的铁箭刺进墙壁,箭头处垂落一张阴森惨白的白纸,上面不知是血还是朱砂,歪歪扭扭地写着几个大字:
举头三尺有神明。
“——”
深呼吸,几人憋足了气,扭头就跑,直冲出牢门才敢放声喊:“有鬼!”
***
“放狗屁!圣贤书都读到狗肚子去了?本府现在就把你们脑袋拧下来,看看会不会变成鬼!”管文滨怒气冲冲:“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狗东西。”
然而无论他怎么骂,师爷和衙役都不敢去杀杨氏,至于管文滨也就嘴上厉害,他倒是想找别人办这腌臜差事。
问题杀人灭口又不是摘大白菜,能随便找人吗?
以前到破庙随便吆喝两声就有一堆三教九流看钱接活,可惜前阵子赵白鱼借兵顺便扫荡了一遍,眼下是游侠儿闻洪州府而色变,没人敢来。
球踢来踢去又回到管文滨手里,他愁得开始掉头发。
辗转反侧一晚,管文滨骤然茅塞顿开,杀不了杨氏,解决掉另一个人证不就好了?
当即令人去提刑司,把话带到,也被牵扯进来的唐提刑自然巴不得案子永不见天日,便叫人也用压麻袋的办法弄死方星文。
方星文没人保护,悄无声息地死在了牢里。
***
杨氏的命暂且保住,但是钦差要查,提刑司不准查,管文滨很可能两边糊弄,采用拖字诀,所以此时砚冰上阵。
赵白鱼和魏伯、砚冰三人在市集拐角处,看到六皇子被差役赶出衙门口,朝这边走来。
魏伯:“是去衙门探听消息了?”
“他现在是普通商人的身份,最好办法是去小道消息来源最快的牙行或者赣商会馆那儿打听消息,跑到衙门探听,别说官了,等闲有点功名在身都不会理睬他。”赵白鱼提醒砚冰:“快,过去偶遇。”
砚冰整理一下衣裳,朝霍昭汶迎面走去,擦肩而过时突然回头叫住他:“这不是郑兄?”
霍昭汶认出他:“赵兄?”
砚冰:“刚从衙门出来?”
霍昭汶笑了声:“不是,我……我是好奇吉州那桩命案,民间沸沸扬扬,说是开朝以来十大奇冤之首,但我看衙门一没告示,二没派人查,好像石沉大海,好奇之下就来问一问。”
砚冰:“意料之中。”
霍昭汶:“怎么说?”
砚冰扫了眼霍昭汶,紧闭嘴巴,意思很明白,没想对外人透露太多。
霍昭汶了然,跟在赵白鱼身边耳濡目染,没那么容易套话。
“赵兄住这附近?”
砚冰:“明人不说暗话,我目的跟你一样。”左右打量,就近寻了个还算隐蔽的茶馆,将人请进去,压低了声音说道:“别看是桩普通命案,实际上牵扯甚广。”
他三言两语就把两江官场错综复杂的关系说明白。
“如今的广东安抚使是以前江西的提刑使,主审吉州盐井冤案,亲自判杨氏死刑。你说案子一翻,他们不都得落个‘故入人罪’的罪名?”
“可是钦差问案,管文滨敢阳奉阴违?”
“你怎么知道钦差问案?你钻钦差床底下?”
“我……”霍昭汶笑了声,“有认识的人在钦差身边办事,听他说的。”
“看不出来郑兄还有这层关系,真人不露相。”砚冰瞬间表现热络,“上边有人好办事,我实话告诉你,我的确关注这桩命案,你说哪个有正义感的人听到杨氏的悲惨遭遇能不愤慨?能不鼎力相助?唉,我身边的大人们不想管,只能私底下自己查……我看你对这桩冤案还挺感兴趣,要不咱们联手调查个水落石出?”
原来是瞒着赵白鱼查案,怪不得这书童格外关注吉州盐井冤案。
霍昭汶还有点怀疑砚冰过于熟稔的态度,听到他的理由就释然了,概因京都府有不少年纪相当的少年郎和砚冰一样异想天开,整日想着背着家里大人建功立业,还有一股从民间话本学来的肝胆侠气。
不过赵白鱼对身边的书童未免太好,真将他当成亲人?
如果此时坐在砚冰对面的人不是行军打仗多年,和来自五湖四海的士兵称兄道弟的六皇子,而是其他天潢贵胄,恐怕已经怀疑砚冰出现得过于巧合,以及态度太热情,理由是砚冰不像一个下人。
他们打心底里不相信上位者会将奴才当成亲人,得了疯病的人才干得出这事。
“好。”霍昭汶应声,“敢问兄台查出点什么来?”
砚冰刚要说话,眼尖地瞥见衙门有人出来贴告示,示意霍昭汶看过去。
霍昭汶打赏茶馆里的小二,支使他到前面去探听告示内容。
小二拿钱跑腿,十分敬业,很快回来说盐商会长方星文在提刑司大牢里畏罪自尽。
“这么巧?姓方的本就被判死刑,早不死晚不死,偏偏在杨氏告官后畏罪自尽?”
“有猫腻呗。”小二感念贵人大方,于是出声提醒:“几年前就了结的案子不大可能昭雪,等钦差一走,那杨氏估计殒命在牢房里了。可惜啊,要是再忍几年,再遇一次大赦,说不准能放她还家,改头换姓再生活就是了,何必和官府硬碰硬?真以为世上有明镜高悬的青天大老爷呐!”
“听话里的意思,你们都觉得杨氏是被冤枉的?”
“可不?”小二瞪大眼说道:“两江谁不知道吉州盐井姓杨的小媳妇全家被杀,她还被屈打成招,诬陷入狱?”
霍昭汶不自觉捏紧拳头:“官商勾结,真就无法无天?”
小二这时却吐露出连赵白鱼也不知道的事:“表面说是盐商看中盐井,实际上盐井大半收益都落进贪官污吏的口袋。要不然怎么这盐商会长锒铛入狱,吉州那口盐井还正常运作?有了私人盐井,还走私浙盐?那盐商会长顶多是帮虎吃食,捞点好处罢了。”
他嘀咕道:“商人嘛,哪有真到大官头顶拉屎的道理?”
砚冰听出不对:“洪州离吉州也挺远,你怎么知道这么清楚?”
小二闻言懊恼地拍嘴巴,都叫银子冲昏脑袋,什么话都往外说,赶紧赔笑道:“二位爷莫怪,小的就喜欢吹牛说胡话……”小心翼翼地瞥一眼东家,弯腰低声说:“小的娘舅在吉州当差,喝醉了说大话,不怎么能信就是了。”
言罢就急急退去,生怕再说错什么惹祸上身。
砚冰一脸不出所料:“你看,颠倒黑白不费吹灰之力,时过境迁,以前的证据被销毁,剩下唯一能证明杨氏清白的方星文也被杀了,接下来怎么揉圆捏扁还不是任由他们说?钦差断案,也得讲证据,在官府拿出来的‘铁证’面前,心知肚明杨氏无辜,还是得判她死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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