砚冰犹存疑虑:“不会像纪大人那么陷害我们?”
“不至于。商人想挣钱,不是想造反。我没表态前,他们不会下死手。”赵白鱼了然地笑了,“他们这是投石问路,根据我的反应判断我是敌是友,好调整之后的措施。”
砚冰:“那我们该怎么做?”
赵白鱼:“等他们先动。”
砚冰沮丧:“有纪大人这个前车之鉴在,我居然还相信天上有馅饼掉下来。”
“你并不知道纪大人如何中招,意识不到他们的套路很正常。你事前已足够谨慎,先后询问路人,了解文昌里的情况,加深鉴宝、淘宝、捡漏的概念,之后又到文昌里多番问价,每个人都开出不同的高价,你总不可能想到他们会串通起来诱骗你掉进陷阱里,更想不到他们居然也和当地商帮勾结。这是他们设下的连环圈套,人在天降横财的氛围里,很难保持理智。”
就是个现代人,面对千层饼一样的套路也会一脚摔进坑里。
赵白鱼有一下没一下地敲桌,想到什么有趣的事,笑着说道:“你看连一个转运判官都知道文昌里的妙处,其他官不更明白?至少我现在能肯定洪州府大大小小的官,和江西商帮多少都有点猫腻。”
话正说着,底下便有人来报:“大人,赣西商帮会长陈罗乌求见。”
赵白鱼动作一顿:“看,人来了。”
砚冰:“要见吗?”
赵白鱼:“就说本官乏了,不见客,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等底下人一走,砚冰就问:“这又是什么章程?”
赵白鱼:“给他们点脸色看。”
砚冰挠挠脑袋,大约明白五郎是给这帮商人下马威,让他们摸不清态度,想越多就越容易乱。
甫到洪州立刻掉进套里,遭人这么一算计,砚冰算是亲身体会到何谓龙潭虎穴,往后行事极为谨慎,但凡有便宜的事绝对不敢占。
***
陈罗乌被拒见面倒不觉恼怒,赵白鱼奉旨下淮南便有小青天之名,又是纪兴邦旧部,自然不好对付。
他要是一上来就表现亲热,陈罗乌反而担心有诈,如此作态,却在意料之中。
到得第二日,陈罗乌早早就到漕司使府上等候,还是见不到赵白鱼,带进门的礼物原路归还。
第三日和第四日不来,到第五日,陈罗乌天没亮就登门拜访,在花厅处直等到日上三竿,今日休沐而晚起的赵白鱼才知道他等了这么久。
赶紧穿上常服,简单梳洗后,赵白鱼一踏进花厅就说:“曾有程门立雪,今有陈公候日开,某心有所触,不忍再拒见。”
陈罗乌立即迎上前,拱手道:“赣西商帮会长陈罗乌见过赵大人!”
赵白鱼只做了个虚扶的动作,结结实实受了陈罗乌的大礼,“陈会长见外。赣西商帮乃天下第一帮,沟通南北,冠绝古今,连海外都有你们赣商的身影,您又是这商帮会长、龙头老大,咱们洪州乃至于两江商帮都需要您坐镇,我这漕司使都得仰赖您照顾一二。”
陈罗乌笑起来:“欸,大人客气,都是小本生意,栉风沐雨,风餐露宿,全仰赖老天爷和当今圣上的仁慈,勉强混口饭吃,哪里担得起这谬赞?说来还得是我们这些商人仰仗大人您照顾。”
赵白鱼摆摆手说:“你们平时给我点脸面,好好把税交齐了,我这官就做得稳,自然护着你们,大家遵纪守法,安安分分做事,不就互相照顾到位了吗?”
陈罗乌脸上的笑容顿了下,很快藏起流露出的一丝不愉:“大人所言甚是。陈某今日冒昧,不敢空手而来,但闻大人喜文玩雅物,便带了点家藏雅物与大人把玩,还望大人不嫌弃才好。”
说着话的同时,他打开手边的盒子,叫赵白鱼看清里头的三样文玩:黑煤炭似的木头、土黄色玉螭龙和一只唐三彩。
后头的砚冰一瞧,脸色骤变,认出三样文玩正是他前几日高价卖出的货。
陈罗乌紧盯赵白鱼的脸:“大人觉得如何?”
赵白鱼:“我水平不行,瞧不出好坏……对了,我府邸后门连着一条你们本地最出名的古玩街,叫什么、什么文昌里?砚冰,你去那儿的老字号雇个眼力最好的老师傅来帮忙掌眼,看看值几个钱。”
陈罗乌客气的笑容挂不住,说实话上至三品大员下至九品芝麻官他都见过,无论学识多粗鄙,面对黄白之物时至少维持表面涵养,尤其雅物相关,不懂也会装懂,好好附庸风雅一番。
哪像这新任漕司使,开口就是‘值几个钱’。
砚冰照做,将联合商帮耍了他的老字号掌柜请过来掌眼。
掌柜一见到陈罗乌和赵白鱼就心慌,眼睛不敢乱瞟,装模作样地鉴定完毕,非常笃定地说:“回大人,这是难得的珍品!”
赵白鱼来了兴致:“值多少钱?”
掌柜吞咽口水,小心翼翼地瞟了眼陈罗乌,猛打个激灵说道:“这三样文玩总价值一万两白银!”
砚冰震惊,翻了将近一倍啊!
赵白鱼看向陈罗乌:“送我的?”
陈罗乌:“文玩雅物会知音,知音为重。大人一眼辨出此三物不凡,合该是它们的知音。到您手里,才是它们最好的归宿。”
赵白鱼瞧着三样不值钱的‘文玩’是越看越喜欢,不住点头:“好货。的确是好货。既然陈会长热情相送,我就却之不恭了。”
陈罗乌高兴不已,连连夸赞赵白鱼是赏玩文玩的行家。接着逗留了一会儿才说家中有事要处理,不便多留,就此告辞,临走时还给了掌柜一个隐晦的眼神。
掌柜会意,目送陈罗乌离开,来到赵白鱼跟前谄媚说道:“大人,不知您是否将这些留下来赏玩还是准备变现?”
赵白鱼:“怎么说?”
掌柜:“是这样的,小的平时品鉴把玩古玩习惯了,瞧见喜欢的好货忍不住心痒痒,想着您要是愿意变现,小的高价收购下来!”
赵白鱼:“高价是多少?”
掌柜:“小的在估价上追加两千两,您瞧如何?”
赵白鱼不太乐意:“可我瞧它们价值不菲,要是带回京都,指不定能卖一万五。”
一万五……!
掌柜差点想说破铜烂铁送出去都没人要还敢狮子大开口真是——“好!我现在就把钱给您,银货两讫。”
“可本官着实舍不得。”赵白鱼连连叹气,爱不释手似的,“不过你喜欢,本官勉强忍痛割爱了。就像陈会长说的,雅物还得是知音来赏,真正看出它们价值的人是老板你,所以你才是它们的知音。”
……知音个屁!
赵白鱼:“我留着把玩一天,咱们先立个字据,明天就叫我的小砚冰去你那儿拿钱。”
掌柜谄媚得脸都僵了,还得忍着:“听您的,大人。”
***
赣西会馆。
“立了字据,留下东西,难道是暗指他想东西和钱都要?”陈罗乌紧皱眉头,“怎么奸贪至此?”
洪州牙商头子平老板说道:“越是奸贪越好应付,时常喂点钱就能保平安、少事端,不是好事?”
盐帮帮主方星文说道:“但赵白鱼有小青天之称,连东宫都夸他刚正不阿,哪有可能一到咱们洪州就变成奸贪之徒?我却觉得,他是演戏,可以麻痹我们。”
平老板满不在乎地嘲讽:“我看你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我反正不相信世界上真有不为俗物颠倒的‘大清官’,那些所谓的‘清官’之所以清廉,是因为别的地方没有能打动他们的俗物。纪兴邦够清廉吧?还不是好名?还不是被钱糊了心智?就说前任发运使不爱财、不爱名利,就好色,把一个妓女当红颜知己,为她痴狂,最后还得乖乖为我们办事!”
方星文脸色不好看:“我心里不踏实,或许是赵白鱼没明白我们的意思?”
陈罗乌:“且看他后面老不老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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