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为君故(18)
时学谦笑道:“好,等我领回来,你想怎么看怎么看。”
此时的时学谦,对未来充满了少年人的希望。
母亲的状况看来还算稳定,医生估计再撑几年的可能性很大,自己又即将踏入高等学府,学习更高阶广博的知识。
至亲安康,金榜题名。没有什么比这更能让人欣喜。
然而,造化总是爱捉弄人,时澜最终还是没能见上女儿的录取通知书。
就在时学谦的通知书发下来的那一天,这位韧如蒲苇的母亲,终于耗尽了自己最后一丝生命的力量,撒手人寰。
那一天,时学谦接到学校老师的电话,说是叫她去取通知书,她简单嘱咐了母亲就出了医院,而待她拿着通知书满心欢喜的再次回到医院时,得到的却是母亲被送入抢救室的噩耗。
手术室的大门紧闭,像是一双手紧紧的攥住了她年幼的心,助理医师告诉她,时澜方才生命体征突发异状,主治医生正在全力抢救,至于结果,不好说。
时学谦定定的站在手术室门外,眼睛一眨不眨的盯住门上的指示灯,手里的通知书被她捏的发皱。
一个小时过去了……
两个小时过去了……
三个小时过去了……
……
时学谦仍然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如果这世界上真有精神上的凌迟处死这种酷刑的话,那么时学谦此刻慢慢承受的,便是这种刑罚。
从白天站到黑夜,也不知过了多少个小时,手术室门上的指示灯由绿转红,随着“嘟”的一声闷响,大门洞开,三三两两的医生走出来,时学谦迈上一步,向领头的主治医生问道:“王医生,我妈妈……”
“很抱歉!”
很抱歉……
只这一句,便是对时学谦宣判了死刑。
多年后,时学谦仍然清晰的记得这一刻,记得这一刻绝望的痛楚。
曾经有一瞬间,她希望时间永远停止,就是这世上唯一的至亲至爱之人临死的那一瞬间。
不想去看,不想去听,不愿相信,什么都不能做,让她觉得自己极度无力的一瞬间。
王医生看着这个仿佛已经被抽去了灵魂的女孩子,忽觉心酸,即使见过了太多的生生死死,可是身经百战的王医生此时仍然要为这一对母女感到心酸了。
“你妈妈,是我行医这么多年来,最顽强的患者,一年前她刚来的时候,我们本来保守估计她只有三个月的期限,能坚持到现在,不能不说是个奇迹。”他拍了拍女孩儿的肩膀,默默离去。
面对着随后而出的被白布笼罩的病床,时学谦只静静站在旁边,她不敢伸手去揭开那层白布,那下面,是她已经毫无生气的母亲。
她木着眼睛看了许久许久,有泪水悄无声息的划过脸庞,她慢慢……慢慢的蹲下来,攥紧了床单,开始放声大哭。
一年多来,医院的人从未见这个女孩子流过一滴眼泪,这个每天吃住都几乎在医院的女孩子,这个挤在一张狭小的床头箱柜上日日熬夜做题备战高考的孩子,对待别人永远是彬彬有礼的样子。无论听到多么不好的消息,她也只是掩下眸子,把嘴唇抿的更紧一点,不声不响,咽下所有的心痛和委屈。
这是她第一次哭泣,她的哭泣可以用声嘶力竭来形容。
压垮骆驼的绝不仅仅是最后那根稻草,雪崩的时候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这个女孩子,终于在这一刻,崩溃了。
整个楼层都能听到她的哀嚎恸哭,那其中的悲绝之意,便是未曾亲历之人也能感受得到。
时学谦泣不成声,伏在床边,断断续续的哭叫着,“你不是说……想看我的通知书吗?我拿来了,你为什么不等我?你为什么……不等我!妈,你为什么不等学谦了呢……”
楼道里一片寂静,似是在为其默哀……
泪水浸湿了大片床单,时学谦浑身剧烈的颤抖,“你不是说过……离开一个人的时候……要好好做道别吗?那你为什么不跟我道别呢!为什么……不等我回来?妈,妈……为什么!为什么……就等不到了呢……”
爱玲奶奶是对的,生命如此凉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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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者不可追,只留下活着的人还要继续前行。
时学谦按照母亲生前的愿望,将她的骨灰埋葬在家乡清水县城郊的一株梅树下。
回到岩台市,收拾行李,结了房租,买上火车票,等一切都收拾停当,掰指算算,竟几乎是身无分文了。
九月初,她回首看看这座带给她无数欢乐和苦痛的城市,以伤痕累累之心,踏上了她的人生路……
第12章 大学之路
秋天,在这个树叶做自由落体的季节。时学谦风尘仆仆迈进了京华大学的校门。
蜿蜒的护校河环抱四周,河水在阳光下显得波光粼粼,折射出五彩的光,跨过一道坚固而古老的的石桥,再走几百米,广袤的草坪上,有纵横交错的小径连接着教学区和生活区,宽阔的京华广场上人头攒动,全是拎着大包小包的家长和学生,打眼看去,家长比学生多,行李比家长多,广场中央,林立着各色的帐篷,路边的指示牌显示出,那正是新生报道的所在。
许是专门为了迎接新生,校园中所有的喇叭里都同时播放着京华大学的校歌,曲声悠扬而雄浑:“花堤蔼蔼,北运滔滔,巍巍上庠,国运所系……”
“这就是妈妈曾求学过的地方吗?”时学谦拖着她那轻飘飘的小行李箱一边往里走一边想着,置身于校园中,她仿佛恍惚间能想象到母亲时澜的影子。
可能是母亲存在过的缘由,让这个充满朝气的美丽校园为懵懂又孤独的她带来了一丝心灵上的慰藉。
时学谦来到了物理学院的接待处,帐篷里的穿着院衫志愿生热情的招呼她,“这位同学,物理院儿的吗?”
时学谦点点头,礼貌的笑了笑,“学长好,我来报道。”
那位高年级学生一边为她准备新生手册和查找宿舍单,一边随口问道:“同学你哪个系的?”
时学谦递出那张被自己先前捏的皱皱巴巴的通知书,答道:“核物。”
“呦!”这个回答可令周围的学长们又惊又喜,纷纷要聚拢过来献殷勤。
也难怪他们如此,学核物理工程的女生着实是少的可怜!就她这一届来说,统共才三个女生,全安排到一个宿舍。加之时学谦的样貌又不俗,男同学们当然要争先恐后来摆摆绅士风度了。
一个男生从旁边过来,说:“学妹,我来帮你拿箱子吧,你家长呢?”
“呃……不用麻烦了学长,我箱子轻。我一个人来的。”时学谦婉言谢绝。
那男生看了一眼她小小的拉杆箱,也觉得自己有点热情过度,同时又觉得有些奇怪,别的新生都是家长陪着,拉三四个箱子来的。这位女同学的情况却有点异乎常人。不过出于礼貌,他也没多问。
时学谦的箱子里东西的确很少,除了一年四季几套常穿的衣服外,就只是母亲留给她的那本旧版的《红楼梦》了,除此之外,再无其他。
这时,前一个志愿生已经为她准备好了学生手册和校园地图,连同校园卡,一并递给她,又拿宿舍单看了看,说:“时学妹,你住格物园三栋509室,现在就可以过去办理入住。”
时学谦接过来,道了声谢,拉着箱子又离开了京华广场。
她没有去东头的生活区办理入住,而是先去了西面的教学区。
时学谦现在可说是“一毛不拔”,所以在入学之前,她根据学校的政策,已经提前寄送个人材料申请了学费贷款和贫困生助学金。
她依着官网上的地址找到了她们这一届物理学院辅导员的办公室,轻轻敲了敲门,“报告!”
“请进!”里面传出一个男声。
时学谦推门而入,电脑桌前正坐着一个年轻老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