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打了?”方孝忠追问。
“嗯。”
“那你不生气了?”
“不知道。”
张逐的手握在门把上,他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总之看见方孝忠闭着眼,眼睑微微颤动的时刻,好像被蝴蝶翅膀扇动心扉。他很难说出那是一种什么感受,但就是这微风翕动的微小重量,令他心中那永远公正的天平一时失去平衡,无法再用它去衡量方孝忠一直令他耿耿于怀耳光。
这时方孝忠握住他的手从门把拿下,情难自已顺势从身后抱住他。
张逐不满他得寸进尺的亲近,往后用力推,呵斥他:“放开我!”
方孝忠固执不放手,拼命想把张逐摁在门上。自从发现自己那些心思,他就刻意避开和张逐亲密接触,无论是勾肩搭背亲热拥抱,还是犯了混劲儿非要搂着他贴着他压着他,都不再有过。时隔这么些日子,方孝忠突然发现,自己并不比张逐矮上一大截,张逐也没有那么容易挣脱他了。
张逐自然感受到了来自对方身体和精神双重的压迫力,他把这理解成一种攻击和挑衅。于是两人沉默地撕扯起来,纠缠中撞倒旁边的椅子,动静引来唐凌敲门。
“你俩在干什么,不会又在打架?”
方孝忠双臂箍紧张逐的胸膛,气喘吁吁:“没,没打架。”
“那就好,打架也不能解决问题……”
张逐一手肘顶在方孝忠肚子上,疼得他咬紧牙关才没叫出声,闷哼一声,倒吸凉气,“嘶嘶”地在他耳旁喊了一声:“哥……”
张逐才把又举起的手肘放下,也停止了挣扎。
方孝忠小心翼翼松开他,捂着肚子:“疼死了,你还不如给我一耳光。”
张逐看了他一会儿,又掀开他衣服,看见肋条上的红痕,打架经验丰富如他,知道明天那块儿准是一团淤青。
“我真倒霉。”
方孝忠揉着痛处,见张逐总算愿意好好跟他说话,便问:“什么倒霉?”
“你是我弟。”
方孝忠:“……”他实在忍不住,又追问,“如果我不是你弟?”
“那我就揍你一顿,把你从我家扔出去。”说完他开门出去了。
方孝忠跟在他身后,却没法轻松地将着当成一种假设的玩笑。只是更坐实了他对张逐的了解,他那样冷漠无情的人,若非有血缘这样紧密的捆绑,他们还能冷战后和好吗?
好在费了这一番功夫,总算跟张逐和好了,也打听出来,他的确是申请的北京的学校。如果一切顺利,等下学期大家高三开学,张逐就能去北京念书,而唐凌也打算一年后考过去。
唐凌还对方孝忠有些担心,怕他这成绩考不上任何一所北京的院校,不能和他们一起。张逐倒是很快给他想好了出路,说考不上也不要紧,他可以去北京打工,到时大家还在一起。
方孝忠还无法吐露自己的身世实情,找了个现在是张逐的关键时期,不应让他分心的借口,却忍不住暗暗畅想着未来的生活。
他想,只要忍过这一段就好了。
只是方孝忠怎么都没想到,方守金会搬回来住。
那天放学回家,他就看见方守金大咧咧坐在客厅抽烟,若无其事打招呼,再从半开的卧室门往里瞧,他的房间重新打扫了,床铺也铺好了,看样子是回来长住。
方孝忠又惊又怒:“你怎么在这?”
方守金勾勾嘴角:“我还不知道这是你的地盘,回我自己家还要事先通知你。”
雷亲婆解释:“夏天来了,生意不好,你爸把餐馆转出去了。不开店就回家来住,不花那租金。”雷亲婆站起来,接他的书包,“走热了吧,冰箱有西瓜,去拿来吃。”
方孝忠捏住书包带,愤怒的目光在那对长相酷似的母子身上来回过了一遍。他还以为方守金搬出去是奶奶对他的彻底妥协,接受了他和方守金永远不会成为父子的事实。到头来才发现,这不过是让他搬回家住的权宜之计,奶奶并没有放弃逼他认下方守金这个爹。
他咬着槽牙,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他住,我走!”说着一把夺走书包,转身欲走。
雷亲婆一把抓住他的衣服,也是声厉色急:“死小子,你别我给你脸不要,仗着我惯你,忘了自己姓什名什。给我搁家呆着,哪儿也不准去!”
“我早就说过,我这辈子死都不跟那畜生在一屋檐下。”
“畜生是你叫的?你这不忠不孝的东西,老天爷打雷也要第一个劈死你,”雷亲婆伸手打了他几下,“他是你爸!”
“他不是我爸!”方孝忠一把抓住雷亲婆的手腕,“你也不是我奶!”
他说过无数次方守金不是他爸,但从未否认过雷亲婆是他奶奶,哪怕在他知道这些真相之后,也一直顾念那点养育之恩,不想太伤老太太的心。
但此时不知道是实在气得全然失智,还是找到亲生父母给他心底生出一点任性的底气,让他把心里话全喊了出来。
雷亲婆也没想到他会说这种话,先是一愣,跟着脸上的表情变了好几变,最终用愤怒掩饰住她的慌张,操起沙发上的晾衣架往方孝忠背上招呼,边打边骂:“你这狗东西,白眼狼,老娘一把屎一把尿把你拉扯成个人,养你十八年,饭都喂进了狗嘴里。我不是你奶,他不是你爸,你哪儿来的?你石头缝里蹦出来的?垃圾堆捡的?难不成你还是个没爹没妈野生的种……”
“我有我自己父母!我不是强奸犯的野种!”方孝忠难以抑制,喊出这一直憋在他心头的话,痛苦而悲哀地盯着将他养大的奶奶。
他眼见着雷亲婆手一抖,衣架掉落在地,脸上原本愤怒的血色也褪尽,一脸难以置信。
趁这机会,方孝忠推开她,操起书包就跑。
刚跑两步,他就听见雷亲婆大喊:“大方,快抓住他,别让他跑了。”
知道被抓住就完蛋了,方孝忠快速倒腾起双腿,拼命蹬自行车。心底的声音告诉他,不行了,这个家他是一天也呆不下去了,跑吧,哪怕最后这些日子流落街头,他也不要再回去。
身后摩托车的声音在逼近,方孝忠咬紧牙关站起来蹬,但终究人腿没有车轮快,方守金一个甩尾,将他横截。方孝忠直冲在摩托车上,整个人仰车翻,摔倒在地。
不顾他手臂和大腿在地上擦破了皮,方守金抓着他的后颈,像拎起小鸡仔一样将他往回拖。方孝忠一路挣扎,大喊放开,体格悬殊却无法挣脱。
街上的人都出来看热闹,问怎么回事。
方守金解释:“这小崽子在家欺负他奶,把老太婆推得一跟头。那么大把年纪,经得起这么摔?看我不好好教训他。”
“是该教训。”
“你都是你奶一手拉扯大的,没你奶你都长不成人,咋下这种黑手?”
“这种白眼狼就该好好揍一顿,一点孝心没有。”……
方孝忠只顾挣脱,不想争辩。他知道在这群人中间,小孩就是家庭所有物,不论说什么,都是他不孝、不听话,那么就都是他的错。
方守金把他拖到雷亲婆跟前,叫他给他奶道歉。
雷亲婆轻轻叹了口气,好像充满疲惫,用一种从未有过的陌生眼神看了他一眼,对方守金说:“这你儿子,你自己教训吧。”说完她转头出了屋。
方守金冷森森地看着他,勾了勾嘴角:“这下可没人护着你了。”
纵使害怕,方孝忠丝毫不退却,也迫使自己愤怒地直视他的眼睛,咬牙切齿再次重复:“你不是我爸!”
第85章 逃
“小忠,吃饭。”
一只大碗,一半装菜一半装饭。菜都是好菜,有鱼有肉,做得油光水亮,香味扑鼻。只是那只碗从别处进不去,只能从窗栏缝送进方孝忠房间的窗台上。
他看着铁栏外的雷亲婆、院子的围墙,还有墙外的天空。他的房间,此时也变成了禁锢他的牢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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