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么定了,张广耀拥着张逐往车站走。
一向不怎么开口的张逐突然说:“爸,我想去上学。”
张广耀难以置信:“好好的,你上什么学?”
张逐耷拉着眼皮:“我想去上学。”
张广耀松开他肩膀:“之前送你去学校,上个一年级要了你的命。现在又要去了,你逗老子好玩呢。”
张逐也不解释,还是那句话:“我想去上学。”
张广耀也是那句话:“你个傻子上什么学,不准去。”
张逐七岁时,张广耀受了街道人员的欺骗,跟他说九年义务教育是免费,勒令他送孩子去学校。张广耀心想,既然是免费,又是强制,就送去吧。结果发现,虽是免了学费,但是资料费伙食费的并不免。好在张逐他自个不乐意在学校,三番五次跑回来。这又是个说不通也骂不听的,最后没办法,只好随他。
这会儿他想上学,张广耀是怎么也不会花钱送他去了。就算他打牌打得好,那也是个会打牌的傻子。一个傻子有什么好上学的,还不如好好练牌技,多赢点钱更实在。
但这事儿由不得他,张逐跑去街道办找到了当年送他去上学那人,说他想上学,他爸不让。
义务教育是基本国策,是街道硬性指标。当即有人找到张广耀,又是规劝又是普法,让他送孩子去学校。张广耀嘴上说爱送不送,反正他没钱交杂费和伙食费,等街道的人离开,他抓过张逐就是一顿毒打。
在挨了几顿打,在街道人员、学校和他爸几方来回拉锯之后,张广耀终于还是拗不过,送他去了学校,但拒绝出一分钱,一说就是没有,兜比脸干净。
学校那边评估张逐的家庭情况和他的智力缺陷,给了他特困生的名额,由此免除了一切杂费,还补贴一顿午餐。
考虑到他已经上过一年级,就继续从二年级开始念起,虽然他实际是上四年级的年龄。
张逐来上学,不光是同班,还是同桌,这可把方孝忠高兴坏了。他们终于得以光明正大突破家庭的限制,在家人的监视之外,光明正大玩在一起。
在学校,他们的确大部分时间都在一起的——一起上课,一起上厕所,一起吃饭……除了张逐有时候上课中途会突然跑出教室,跑去操场。
一开始老师会阻止他这种扰乱课堂的行为,但有次数学老师狠狠批评他这举动时,张逐突然爆发,在教室里大喊大叫,抡起椅子在地上猛砸了十几下,吓坏一班同学之后,他上课跑出去就再也没人管了。不仅上课跑出去没人管,只要他不影响别的同学,干什么都没人管了。学校也知道,他这算是特殊情况特殊处理。
方孝忠认识他这么久,从来没见过他这样,哪怕之前他拿石头砸人时都没有如此彻底丧失理智,也给他吓坏了。
吓坏其他同学是持久的,经此一事,大家都躲着他。但这种惊吓对方孝忠来说却已经习惯,知道劲儿一过去,张逐会恢复正常。
过后他问张逐为什么要那样,张逐自己也说不清楚,只说那时候脑子里是一片红色,他要跑去外面让那些东西流出来,不让他出去,那些红色就会爆炸,之后他就看不见了。
方孝忠一点也没听懂,只是劝他以后不要那样,很可怕。张逐点头,又说他不来学校,也不去人多的地方,就不会有那种红色的东西。
方孝忠知道他是因为自己才来学校的,很是内疚,想要减轻对方看到的颜色,思来想去也只有把手捂在张逐眼睛上:“这样就看不见红色了吧?”
张逐默默地把那双手挪到自己耳朵上:“这样好点。”
方孝忠偏着脑袋,很是不解:“你是用耳朵看吗?好神奇。”
虽然不能理解,方孝忠还是准备了两坨棉花给张逐,教室里很吵闹时,他会帮他捂住耳朵。
以前一起玩时,方孝忠一点也没察觉,反而是这样的朝夕相处,他逐渐察觉到一些张逐和别人不一样的地方。
除了别人都在上课,他总是在操场游荡外,他在教室还很容易紧张,会时不时抖腿,从来不会主动牵手,却会在这种时候会紧紧握住方孝忠的手。上课也不听课,总拿方孝忠的圆规在纸上画圆圈。一学期下来,不管什么科目,不管课本还是练习册,所有扉页上全是一个又一个圆圈。
方孝忠总算知道张逐为什么被称作是“傻子”,哪怕实际并不傻,考试分数很低的,比如他们班上也有一个,每次都只能考五分,就被大家认作是傻子。
张逐因比大家都年长,个子也大不少,要是他也考五分,那么他也一定会成为大家眼里的“大傻个”。
但出乎方孝忠意料的是,期末考试,张逐的数学是满分,语文也及格了。
这不光出乎方孝忠的意料,也出乎所有老师的意料,特别是数学老师。自那次冲突后,每到数学课张逐就出去遛操场了,从不在教室。数学老师对这种不守规矩,还被开了特例的学生相当不满,不止一次在课上骂过他,这时候更不相信这是他自己考的。
他一口咬定是张逐抄袭班上其他同学,为了验证他的这种推断,他果断新出了一套难度更大的试题,守着张逐做完。
现做现改,也是满分。
数学老师脸色难看地思索一阵,得出结论他都十一岁了,做小学二年级的试题,不跟玩似的。又说他这么高的个子,挤在一堆八九岁的孩子中间也不害臊,让他下学期自个念四年级去。
张逐不知道什么是害臊,也并不觉得自己比所有同学都高大半个头有什么不妥,只知道和方孝忠在一个班,上学这件事还堪堪可以忍受,他才不会去念什么四年级。
第42章 应得的
从二年级开始,方孝忠总算摆脱了隔三差五就被田兴旺一伙人无故欺负的阴影。
上下学的路上有奶奶接送,虽然目的是为了看住他不去找张逐。在学校,无论下课还是吃饭,张逐总和他形影不离,他再也没有落单的时候。
到四年级,雷亲婆实在是精力有限,加上他这两年假日里甚少和张逐一起,看似两人关系断了,她不再接送他。恰好这年日化中学和城里的学校合并,整个初中部都搬去了洪城。田兴旺一伙人升上初中,也得去洪城念书,彻底还了方孝忠安心和清静。
没有需要躲避的对象,现在方孝忠也会准时到校,从不迟到。
张逐上学的时间却不固定,一般会来很晚,偶尔下午才来,老师也不管他。一旦来了学校,他还是会呆到放学。所以放学两人一起,走到巷口再分开。
然而最近方孝忠不得不让张逐先走,因为他经常要被留下来补习,要么是背诵没背下的古诗文,要么就是修改数学错题。具体留堂的时间不好说,短则半小时,长的话,有时留到天黑都完不成任务。
方孝忠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自认上课还算认真,但他学习就是很吃力。每个老师都望着他叹气,说他长着一张挺机灵的脸,没想到脑袋里装的全是猪脑子。并不止一次跟他说,让他多跟同桌学学。
反观同桌的张逐,上课不仅不听讲,还经常跑去操场,看不出一点学习的样子,他数学就是能次次考满分,语文也不差。特别是那些诗词课文,无论多长,他都能很快背下来。
就因为他聪明、学习好,哪怕不守纪律,老师也都挺喜欢他,特别是新来的数学老师。她好几次课堂上夸他脑子好,还屡次推荐他去学奥数,不过都被张逐拒绝了。
因为老师器重,就算他不和人交流、脾气古怪,同学们也挺待见他,早忘了他才来班上时那些诡异举止带来的惊吓。
因为待见张逐,对和他关系亲近的方孝忠也友好了起来,毕竟任何询问张逐的问题,都要通过方孝忠的嘴,才能得到答案。
今天的补习到了尾声,他跟同样补习的同学一起走,对方问他:“你跟张逐这么好,他怎么都不教教你?”
“他不会教。”自己请求过,老师也要求过,张逐倒是不拒绝。只是他教的方孝忠完全听不懂,原本还一知半解的,被张逐教过之后,反而还变得更加茫然无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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