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将张逐的画归类到象征主义,是一种想象和梦境的结合,具有高度的抽象感和多重解读。举出莱斯利·奥尔德克,觉得他前两幅画多少有些受到她的影响,执意于表达密集的都市人群里永恒的孤独感。
又有人说他的风景和人物画的线条感一定是受到威廉·萨奈尔的启发,是一种纯直觉性的表达,在进行一种解构和重构。
还有人说他明显参考了里希特的“森林”系列,有人说他借用草间弥生的“繁殖”概念,有人说他的人物绘画颇有弗里达超现实主义的色彩……
虽然有不少人拿张逐和世界一流的艺术家做对比,但也确如周明赫一开始所料,还更多人开始拿着放大镜找他的问题。
“这线条、色彩、透视和比例,说声稀烂不为过吧,完全看不出作者受过任何绘画方面的训练。”
“构图和布局也一塌糊涂。”
“艺术品从业者,一眼看过去脑子里闪过好多名字。把大师们的作品杂糅起来也成不了艺术品,艺术品应该是独创的表达。”
“原来这就叫艺术品,看我擦玻璃的擦痕,我也是艺术家。”
“擦边就好好擦,别打着画家的名号骗钱。”……
放出了证据,骂声也并未真的平息,反而是火里浇油,给想骂的人贡献了新的骂点。
但与上次不同,这回他们并没有理亏的地方。周明赫虽不懂,却也知道艺术品这东西也是各花入各眼,好与不好都是主观。骂声失去了事实依据,也就没有任何伤害性。
倒不如说,这些负面的声音反而增加了话题性。
张逐和他的作品迅速出圈,开始进入更多人视野。一个从未经过任何绘画训练的人拿出这样的作品,关于到底他是天才画家,还是乱画一通的草包,不过是被舆论捧上的这个位置,引发一波又一波的讨论。后台各项数据每日剧增,商务合作挤爆了邮箱,张逐的采访邀约不断,周明赫的电话从早响到晚。
按理说,此时正是将流量变现最好的时候,应该趁此机会大赚一笔。周明赫却没办法进行任何商业活动,连听到电话铃声都让他紧张得浑身发抖。
他有一种深切的担忧,总觉得此时火热的迹象都是幻觉,那些负面消息仍在,不过是有人设计将张逐捧得很高,等时机成熟再让他狠狠摔下。
他不能上当,不能接受任何新的合作,新合作是等他出岔子要他赔更多钱。也不能让张逐接受采访,采访是想让他丑态百出从此跌落。
绝对不能让这种事发生!
周明赫删掉了作品那条视频,还有前面好多条热门视频,直到删到评论区干净的视频为之,他关了手机。
春末的一天早上,他躺在床上,突然起不来床。
也不是起不来,确切地说是不想起。一想到起床要掀开被子、站起来、走出房门……起床之后还要上厕所、洗漱、然后面对一整天的舆论情况,就很麻烦。光是想想,他已经很累很累、筋疲力竭了。
他想躺着,一动也不动,却并没有得到平静,而是充满了一种无力感。身体好像被无力和无能浸透,灌满了潮湿的液体,变得无比的沉重,他责怪自己连起床都起不来。
起床很痛苦,继续躺下去也痛苦,而他现在正躺着,又因无力做任何选择而痛苦,痛苦变成了氧气,随着他的每次呼吸入侵身体的每个细胞。很想死。
连去死也变得很麻烦,凭他自己现在做不到。
他希望有人来杀死自己。有声音传来。
他看见张逐站在床前,揪着眉头,不停地在说着什么,像是在生气。但他能听到声音,那些声音却好像鸟鸣和蝉叫,只是单纯的声响,对他此刻毫无意义。
好累,周明赫心想,光是躺着听他说话就觉得好累。唯一还能动的是眼皮,他便将眼皮闭上了。
张逐又在耳边说了一阵,然后离开。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理清张逐刚才说的话,是过来叫他起床吃早餐。张逐买了早餐回来,问他吃包子还是油条。问了半天也没得到回答,张逐生气走开了。
早餐,不想吃。
周明赫知道自己很饿,胃酸过度分泌,甚至灼烧得胃部有些痛,但他不想吃,吃饭很麻烦。
从早上就憋着的小便,直到快中午,膀胱快要爆炸,再也无法憋下去,他终于起床。
听他终于起床,张逐进屋:“起来了?怎么回事,生病了?”
不顾周明赫正站在马桶前,他凑过去摸摸他的头:“没发烧。”又接着道,“杨云舒送了野生菌炖的鸡汤过来,我去热汤,你洗脸,一起吃饭。”
周明赫一直不回答,张逐感觉他今天有点奇怪:“你今天下午打算做什么?”
“……”
“你怎么了,说话啊。”
周明赫这才小声说:“不想吃。”他拉起裤子,慢吞吞地,“我去躺会儿。”
张逐反应了一会儿才知道他说的是不想吃饭,一听他要去躺会儿,顿时不耐烦:“你躺一上午了还躺?”
“……”
“周明赫……”看着眼前慢吞吞蜗牛一样挪动的人,张逐一把将他扯回来,“你到底怎么了?”
周明赫只是小声重复“让我躺着”,听他这好像已经累到极致,说句简单的话都得喘一会儿。张逐松开手,眼见他慢吞吞爬到床上,钻进被里,躺下便不再动弹。任凭张逐说什么,他都不答话,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很久才眨一次。
第108章 坏掉(本章有反G)
周明赫拒绝起床。张逐检查发现他没发烧、没生病,只当他是累了想休息,便由他躺,把吃的和水都拿到床边。
过一阵去看,人还照原样躺着,连姿势和位置都没有挪动一点,放在床头的食物和水一点没动。张逐十分气恼,又推了推他:“你要躺到什么时候?”
“……”
“你先起来把饭吃了,你快一天没吃东西,不饿吗。”
“……”
“你快起来!”
张逐忍不住扒拉,周明赫这才缓慢将头转过来,安静地看了他好一会儿,什么也没说。
张逐不知道他什么意思,更觉得茫然和烦躁,拿着食物出去了。
见那身影离开,周明赫想将头转回去,想了很久发现脑袋还是朝着原来的方向,大脑和身体似乎失去了连接。他又尝试一次,将手伸出被子,张开手指,再握紧。这他还能做到。
大脑还能控制肢体,他并没因此松口气,反倒是发现自己彻底坏掉了。
他看见手指在动,却完全无法感知自己做出这动作。好像灵魂出窍,从第三者视角观察自己的一举一动,所有举动都成了一种映入眼瞳的影像,和他主观发出的任何指令都无关。
主观的他,什么都感觉不到。
一半灵魂升入高空,俯瞰这房间里的一切,视线随着他的不断升高,变得不真切。
漂浮的灵魂看见有人端着饭碗进来,将床上的自己拉起,把饭菜送到他嘴边,并大声斥责。他还看见自己机械地张开嘴,机械地咀嚼然后吞咽,再把水灌给他,灌得太急,他被呛得咳嗽不止。
来人是谁,他呵斥什么,自己咀嚼什么,吞咽什么,呛到是什么感觉……他都全然不知。
另一半灵魂沉入海底,四周海水挤压,他承受着那无形的、令人喘不过气的重量。
视线同样被海水阻挡,变得狭窄,只有中间一团亮光。听觉也一样,隔着水波,只能听到模糊到变形的无意义声浪。
他还在上升,也在下沉,视线越来越窄,声音越来越小,周围都是黑暗,寂静将他笼罩。
他身体还存于这个世界,灵魂却在慢慢远离,像放飞的风筝,对周围感知只剩下抓在手里的风筝线。那条线也快失去了,包括时间的概念。
他是被魔力诅咒的人类,正在缓慢变成一具木偶。这感觉令他恐惧,而这恐惧也在逐渐减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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