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对不起,刚刚是我的错。”陆鸣殊蓦地转变语气,适时漏出点愧疚认错的表情,“不过您也知道,我妈死在这样的大雨天,所以每当这种天气我都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您别跟我计较。”
而陆振赫果然很吃他这一套,沉默了片刻后,顺着他给的台阶下了:“滚去洗澡,然后出来吃饭!”
“好的爸,您先吃着,我很快就出来。”陆鸣殊笑笑,转身进了房间。
他这个澡冲得很快,没过一刻钟就出来了,而桌上的饭菜也已经准备好了,只是没人动筷。
陆鸣殊不动声色扫了眼,然后边擦头发边回了几条消息,这才把毛巾搭在椅背上,笑道:
“爸,不是让您先吃么,怎么还等我?您胃不好,不能饿着,来,我给您盛碗鸡汤,王姨的手艺好,我就爱喝这口鸡汤。”
陆振赫朝他觑了眼,冷哼道:“我看也没那么喜欢,成天不着家,喜欢个屁!”
“这不是怕鸣荣看见我不高兴么,他从小就不喜欢我,一看见我就哭,我真是……对了,鸣荣呢,怎么没看见他?”陆鸣殊装作不经意地问。
陆振赫本来有所缓和的脸色因为这句话当即沉了下去:“还能去哪!”
明白了,这是又去鬼混了。暴雨天还要出去鬼混,也不怕丢了小命。陆鸣殊在心里冷笑一声,嘴上却没再提这个话题。
他给陆振赫弄了碗汤,自己也舀了碗,父子俩边喝汤边聊起天来,先是陆鸣殊单方面吃教训,后来就转到了这次M国的考察活动上。
他私生活不怎么样,工作能力却是十分出色的,陆振赫也很满意,连夸了好几声“不错”,穆慈心在一旁听着,脸上的笑都快挂不住了。
陆鸣殊却很高兴,就着对方的臭脸,喝完了鸡汤,还啃了一只腿。
吃过晚饭,陆振赫去书房处理工作,陆鸣殊留在客厅吃王姨准备的水果,穆慈心无事可做,也留在餐桌前。摆弄了两下手机后,开始对着镜子补口红。
陆鸣殊戳了一块猕猴桃吃,紧跟着轻嗤一声。穆慈心抹口红的手一顿,疑惑地瞟他一眼。
吃饭时陆振赫坐主位,陆鸣殊和穆慈心一右一左坐在他两边,这会儿两人的位置没动,仍是面对面坐着。察觉到她的视线,陆鸣殊丢下手里的小银叉,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半边头发垂在胸前。
他唇边含着笑,用不轻不重的声音朝穆慈心叫了一声:“小姨。”紧接着在对方惊愕的目光中说,“您最近看起来老了不少,这种颜色的口红已经不适合您了。”
穆慈心皮笑肉不笑:“是么,我倒没这么觉得,这是你爸非要买给我的,说我涂着好看。”
陆鸣殊捂着脸嗤了一声,脸上的笑意很浓,也很漂亮,说出口的话却仿佛掺了毒汁:“是吗,但是您怎么敢相信我爸的眼光啊,毕竟……二十多年前他就瞎了啊。”
穆慈心看向他。
“穆慈心,你就是给自己换张再年轻漂亮的皮,他也不会把公司交给你那个废物儿子的。真可惜啊,小时候您没能把我弄死,这些年是不是每晚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穆慈心脸色霍地白了,她慌里慌张地朝四周扫了一圈,确认没人留意到这边,才挤着笑问陆鸣殊:“小殊,你说什么呢,小姨怎么听不懂……”
陆鸣殊语气轻柔:“听不听得懂没关系,您我心里清楚就行。”
陆鸣殊六岁之前是很喜欢穆慈心这个小姨的,小姨对他好,经常陪他玩,还会给他买各种玩具和零食,每次他被爸爸和爷爷教训了,都是小姨和妈妈哄他安慰他。
关系开始恶劣是在陆鸣殊八岁那年,他爸迎娶小姨子后的第二年冬天。所有人都以为陆鸣殊是接受不了小姨变后妈这件事,才无理取闹,视这个后妈图洪水猛兽。
可真相到底如何,只有他们两个当事人最清楚。
或者连穆慈心都以为自己能瞒天过海、不被人起疑,因为陆鸣殊那时候还太小了,什么都不懂。
但其实他偏偏什么都知道,他只是没说。一个不被父亲和爷爷喜欢的、刚失了母亲的八岁孩子,势单力薄,笨一点才更好在陆家活下去。
将近二十年,这是陆鸣殊第一次清楚明白地告诉穆慈心,他其实什么都知道、什么都记得。他不再是那个无依无靠的孩子,他已经不怕穆慈心了。
甚至,他可以反过来让穆慈心感到恐惧、绝望。
“小姨,这些年你怕吗?怕我妈半夜突然来找你索命吗,你猜她会不会问你——”
“别说了!你别说了!”穆慈心刷地从椅子上起身,口红因为手抖在脸上拉出长长的一道红痕。
她脸色本来就惨白,这时候更是一点血色也没有,配上那张红艳的嘴唇,简直就像是殡葬店里的纸人。
陆鸣殊靠过去,和她挨得极近、用只有两个人能听见的声音,慢吞吞地问:
“小姨,您现在还想弄死我吗?如果我不死,陆鸣荣那个废物就别想继承陆家,你当时就是这么想的吧?”
雨势越来越猛,玻璃窗外的世界一片虚无,陆鸣殊觉得自己好像又回到了八岁那年的冬天,目之所及都是水,很冷很冰,他拼命地划着四肢、拼命地呼喊着求救,可周围一个人也没有,刺骨的冰水呛进他的气管、钻进他的眼睛耳朵嘴巴里……
“小姨,那时候的水可真冷啊……冷得这么多年,我一天都没有忘记过。”穆慈心不想听,他就偏要说,“不过幸好我命大,没死成。”
穆慈心之前有没有每晚做噩梦陆鸣殊不知道,但今晚之后,她必然夜夜不得好眠。陆鸣殊心里淌过一丝畅快,他觉得自己早该这么做,早该在穆慈心头上悬一把剑,日日夜夜的折磨她。
目的达成,他拉开两人之间的距离,然后弯下腰,捡起掉落在地上的那支口红,朝穆慈心递过去。
后者瞳孔倏然睁大,疯了一样拍打他得胳膊:“你别过来!你别过来!别过来……”
吧嗒。二楼书房的门开了。
陆振赫站在栏杆前向下望着,双眉紧锁:“你们在吵什么?”
“没吵,”陆鸣殊朝他扬了扬手中的口红,“小姨口红掉了,我帮她捡起来,但是她好像有点怕我,情绪比较激动。”
他口吻随意散漫,好像真的不知道穆慈心为何会怕自己,陆振赫也并没有起疑,“哼,就你这猫嫌狗弃的德性,谁见了你不头疼。”陆振赫说。
陆鸣殊耸了耸肩,露出个无奈的笑。然后把口红小心地放到餐桌上,手指卷了下头发:“爸,今天挺累的,我先回房休息了,您也早点休息,晚安。”
陆振赫看着他,觉得自己这个儿子出了趟国简直跟变了个人似的。再想想那个不成器的二儿子,顿时心头上火:“陆鸣荣呢,赶紧让他给我滚回来!”
第57章
陆鸣殊嘴角的笑意维持到进房间关上门的那一秒,之后豁然变脸,目光阴沉地盯着夜幕下的窗外。
雨还是那么大,铺天盖地的往地上砸。
穆慈心差点被自己气死,这本来应该是件值得高兴的事,积攒了近二十年的仇恨一朝倾吐,看着仇人瑟瑟发抖的模样,何等畅快。
可这份高兴并没有持续多久,风声和雨声吵得陆鸣殊完全静不下心来,胸腔就像被雨水填满了似的、喘不上气来。
自己心里头不痛快,就想让别人也跟着不痛快。只可惜陆鸣荣那个蠢货不在,找不只发泄目标。
吹干头发,看见手机上有顾浔的新消息。两人在陆鸣殊回家的路上已经通过电话,顾浔这会儿是来问他有没有安全到家。
另外还有徐楚河的几条消息。徐楚河给他传了张照片,问他认不认识里面那个一脸猥琐相的大胖子。
“我认识个鬼。”陆鸣殊回他。徐楚河也不知道在干什么,消息发出去的下一秒他电话就直接过来了,“喂,怎么这么久才回我消息啊,没跟你那个便宜弟弟打起来吧?”
“打个鬼,人影都没见着,不知道死在哪处女人堆里。”陆鸣殊没好气地说,“你发我个胖子干嘛,我不好这一口,是嫌我日子太安生故意恶心我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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