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怡宁又对闻溯说了次感谢的话,自觉拉开后座车门坐了进去。这样一来,江逾白不得不选择副驾驶。他总不能真让闻溯当他们的司机。
“你住哪?”闻溯问。
江逾白报了小区名字,然后打开手机导航。
林志玲的声音响彻车厢,闻溯打火挂挡起步,又笑了一声。
笑声低且沉,却又透出清冽,很像江逾白今晚点的那杯酒。
“你是怕我把你拐了吗?”他笑着问。
江逾白不理会。
上海的夜景很美,但夜深时刻,城市生出倦意,景也成了残景,唯余江流涛涛流淌着。
江逾白已经不再是年少时候没话也要找点东西说的性格,何况身旁坐的人还是闻溯。
一路无话。
大概一刻钟后,江逾白的导航提示目的地到了。
是一个偏老的小区,附近违停的车很多,双向车道两侧各被占去一个车身的宽度,如果和对向来车狭路相逢,会让人情不自禁感慨人生艰难困苦。
“就在这里,谢谢。”江逾白让闻溯在小区外还算宽敞的路段停下,按开安全带插扣。
“松鼠。”闻溯喊停江逾白开车门的动作,下颌往他从便利店里买的东西上一指,“能给我一罐咖啡吗?”
江逾白下意识要拒绝,转念想起自己是在星巴克遇见的他,又想起他先前收的那张罚单,一时有点儿愧疚,嘴唇嗫嚅了一下,改口:“蓝山还是曼特宁。”
“蓝山。”闻溯挑了一个。
江逾白把购物袋里的蓝山咖啡取出来递过去,而闻溯也给他递来了东西——显示着微信二维码的手机:“扫一下,我把钱转给你。”
“不用。”江逾白眸光从他屏幕上抬起来。
“我想加你的微信。”闻溯看着江逾白,琥珀色的眼眸里光芒细碎摇晃,“可以吗?”
闻溯维持着把手机递向江逾白的姿势。
江逾白抿起唇,视线落回去。
没有改变的昵称,没有改变的头像,闻溯用的还是高中时候那个微信。
霎时间江逾白对时间的感知又模糊了,视线难以聚焦,神思变得恍惚。
恍惚间他意识到自己的状态,又不着调地开始想,他和闻溯僵持有多久了?三分钟还是五分钟?
他把注意力集中到屏幕左上角的时间上,这才发现原来还不到一分钟。
他默然地按亮手机打开微信,点出扫一扫,对准闻溯的屏幕。
一如七年前在阿福副食店那样。
咔哒。
提示音响起,江逾白把扫出来的名片添加到通讯录。
*
江逾白输入密码打开门锁。
这是一套二居室,客厅厨房以及两间卧室都没有亮灯,一切都陷在黑暗中。江逾白按开玄关处的灯,扫了眼地上的拖鞋,对陶怡宁说:“郝师兄没回来,估计今天值夜班。”
“其实我不是来找他的。”陶怡宁摇头,“我担心你,你今晚状态不对。”
“没有不对。”江逾白淡淡地说。
“就是不对。虽然你上学那会儿就不太爱说话,但聚餐喝酒的时候,还是会一起玩一起开几句玩笑的,但你今晚——”
陶怡宁换鞋关门走向江逾白,一边说一边伸手做了个夸张的动作,“你今晚特别闷,就像以前做实验被我们搞到自闭的小白鼠,把自己封闭起来了,对外界的一切刺激都不给反应。”
江逾白垂着眼,去厨房接了两杯水,其中一杯递给陶怡宁:“只有白水,将就一下。”
“是因为你前男友,对吧?你也还喜欢着他。”陶怡宁语气肯定。
“没有。”江逾白矢口否认。
“连那皮裤男对你说想要你用鞭子抽他的时候,你都只是看了一眼!但面对你前男友的时候,你的表情就还算多。”陶怡宁轻轻哼了一声,翘着脚坐进沙发里。
江逾白又一次垂下眼。
透过玻璃杯里的白水能看见地板,但每一条纹路都被缩小和曲折。
看久了还有些目眩。
他移开目光,语气有点儿闷:“很明显么?”
“再明显不过了。”陶怡宁回答。
“我当然还喜欢他。”
又是很久之后,江逾白才开口,声音低得像是午夜的梦呓,“我怎么会不喜欢他呢?高中时候就算他突然出国联系不上了,我最喜欢的一首诗也还是《蒹葭》,因为里面有他的名字。”
“他绝对、绝对、绝对、绝对也还喜欢着你。”陶怡宁看着他,神情严肃,“所以你们就继续在一起吧。”
“我提的分手。”江逾白说。
“那又怎么?你俩还是互相喜欢着的啊!”
“当初退缩的人是我。”
“我之前说过,他喜欢的不是我——”
江逾白站在客厅顶灯之外,半张脸陷在昏暗夜色里,衣摆被阳台吹来的风牵起,身姿挺拔清瘦,像一棵孤松。
“已经过去那么多年,他的喜欢,是对他记忆里的那个我。”
“如果你高中时候就认识我,会发现那时候的我和现在的我,就像两个人。”他别开目光低下头,“再说了,连我都不喜欢现在的自己,他怎么会喜欢呢?”
第59章 Ch.59
高二那年寒假, 决定不再继续学琴后,江逾白把心思全部投入到学习上,除了春节假那几天,其余时间都在补习班上课。
开学后的第一次月考, 他在年级上的排名从前100提升到了前50, 接下来的几次考试,又慢慢爬进前40、前30、前20。
到了高三, 年级性的大考变得密集, 他也考进过前10,但次数不多, 成绩基本稳定在15到30的这个排名区间。
高考发挥得也正常, 虽然成绩上不了清北复交,但能去绝大多数985学校。不过几番权衡之后, 他还是选择了出国。
多伦多是一座四季分明的城市, 但冬天漫长严寒, 有时候11月就会下起能覆盖一切的雪,冷得让人对这个世界感到倦怠。
如果说在国内的江逾白还会时不时输出点快乐, 初到加拿大的他简直就成了一台负能量制造机。不仅对饮食不适应,资本主义国家在各方面都低下的效率也让他火大。
后来渐渐习惯了,习惯了永远不对味的辣椒和火锅, 习惯了从网上下订单到收货永远要等好几天。
习惯了出门带钱和卡,习惯了小心扒手, 习惯了不太搭理人,习惯了不说话,必要的交流言简意赅。
漫长的冬天将他同化。
他还没完全褪去少年的稚嫩, 却好像已经暮气沉沉。
那时就是室友的郝师兄建议他养点花,因为播下种子后会期待发芽, 发芽后会期待它开出花,总归是在往前看。
但江逾白没有那样做。他怕把花养死,尤其怕明明养到了开花,却撑不过接踵而至的冬天。
*
陶怡宁走后,江逾白回卧室把藏在被子里的猫薅了出来。
猫虎着张脸,一边在江逾白腿上踩一边对他骂骂咧咧,愤怒他不仅丢下它离开,还带了陌生人回来。
“严格来说你是认识陶怡宁的,在多伦多的时候人家还给你买过罐头。”江逾白对猫说。
猫就算听懂了也装不懂,依旧破口大骂。
江逾白不客气地搓了它几下,把它搓到不耐烦自己跑开,去厨房冲了包感冒冲剂,回到卧室换上家居服拿出电脑。
快十二点了,但江逾白不仅没倒过来时差,还在大晚上喝了一杯咖啡,眼下毫无睡意。
他开了几篇文献,一边看一边做笔记,累了就切出去看电影,看到觉得无趣又切回来,就这样一直到早上。
老小区人口杂,路边摊也多,不到七点外面的声音就变得嘈杂,车声、人声不绝于耳,再过一段时间,还响起各种用喇叭提前录好的叫卖。
郝师兄从医院值完夜班回来,顺道给江逾白带了早餐。也是这会儿和人讲话,江逾白才发现自己嗓子有点干和沙——熬了一整夜,感冒变得更严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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