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雅梅僵在那里,呼吸颤了,她垂着头不敢看周阔海,猛地回身要走。
“哎!”倪翠萍叫了一声。
汪雅梅背身停在那里,身子抖得厉害,她咬咬牙倏地回过身来已是满脸泪水。
扑通一声双膝跪地,汪雅梅哭道:“师爷……我是雅梅呐……”
*
汪雅梅是在师父师爷跟前长大的,少年成名,她高傲了半辈子。
二十年前她走的时候,师父已经没了。周阔海拉着她的手告诉她,范星芒金玉其外,内藏奸诈。还告诉她,女人这辈子不能闭着眼睛嫁人,一切都还来得及,都还有法子补救!
汪雅梅没听进去半点,她不信。
二十年过去了,她的性子一点点被命运腐蚀。岁月和范星芒一样,在她额头眼角无情割划……
这个人变得面目全非,全无生气,没有半点当年的影子。
汪雅梅想过死,但她还有汪橙。她不得不逃,她不能让儿子如她这般毁了一生。
河州,是她最温暖的地方,同时也是她最怕回来的故乡。
她无法面对江玉堂,无法面对李清芬,无法面对周阔海。
但这是她唯一的活路。
别无选择。
汪橙来了,她迟迟不来,与其说是为了和范星芒做个了断,不如说她还没想好怎么去面对这些人。
她不敢回来。
她心里的痛苦和矛盾,根本无法安慰。
她还是来了,看着被岁月善待的李清芬,她说不出半个字来。
她本该有和李清芬一样的人生,被自己亲手葬送。
此时周阔海颤巍巍地站在她面前,弯腰举起她的脸,什么都不用再问,所有的苦难都写在汪雅梅的脸上。
他哑着声音说:“雅梅呀……你回来啦?”他都不曾想象过这辈子还能看见汪雅梅。更不曾想到过,汪雅梅变成这个模样。
他没敢流泪,硬是瞪着一双眼睛。
汪雅梅泪流成河,却如汪橙那样拼命遏抑。
“师爷……我错了、我错了、我知道错了!”她终于呜呜嚎啕出声,砰砰磕着响头。
李清芬掩面靠在丈夫怀中,也哭出声来。
“唉————”周阔海唯余一声长叹。
还能再说什么呢。
倪翠萍背身偷抹着眼泪,师父收的五个徒弟二十年后终于聚齐,却早已物是人非。
周阔海咬牙说了句:“傻孩子呀!”把她拉了起来,掏出手绢给她抹眼泪,“罢了罢了,知道回来就好。这是家啊,你还能不回来么!”
所有难以倾诉出口的话,所有的恩恩怨怨是是非非,都被周阔海一声罢了罢了画上句号。
他回头望向病房,说:“等俩孩子醒了,叫上逸臣,咱们一大家子齐齐发发聚上一聚。”
“那师爷您得请客!”高大柱哈哈笑着,“得去大富贵酒楼,别的地方我还跟您说,不成!”
“我请客,大富贵,咱就冲他个红红火火,富富贵贵!”老头也终于露出笑脸。
几日后,汪橙和江野先后转到普通病房。这是间双人病房,带着卫生间和阳台。
汪橙早已清醒,江野也醒了,只是终日昏昏沉沉睡个不停。
汪橙不睡的时候,一直在看着他。
即使在他母亲面前,汪橙的话也很少,眉头始终不展。
这几天老唐和很多同学都来过,大伙商量着,等两人情况好些了,上课的时候做个手机直播,由高格负责录制,楚娓娓和几位同学负责课外补习,不能让江野汪橙的成绩落下一点。
李清芬和汪雅梅道不尽的谢谢。
“都是应该的。”老唐笑说:“我指望这俩孩子明年拿状元呢!”
老唐特意在江野床边转了一圈,江野还在睡,但迷迷糊糊能听到他们说话。
“喂,小子!平常就你能炸呼,就你撒欢,现在起来走两圈呗!”
江野眉头皱了皱,想骂人,连睁眼的力气都没有。
老唐瞧他左胳膊打着石膏,汪橙右胳膊打着石膏,忍住笑摇了摇头,这对儿同桌的命哟……
是夜。
两张床位中间有一米的距离,李清芬和汪雅梅挤在那里低声聊天。
“雅梅,你天天守在这里受得住吗,回去好好睡一晚上吧。”李清芬说:“这俩孩子现在都没大碍,就是个康复阶段,你不用这么硬熬着,等孩子好了你身体垮了怎么办。”
“师姐我没事。宝宝现在状态挺好的……”汪雅梅一直管汪橙叫宝宝,她担心地说:“就是桃桃……这一天天昏睡着,我心里没底呀。”
江野这时是醒着的。
他睡了这么些天,一是真感觉到浑身乏力,二来是他初醒的时候,就想起来那天晚上发生的一切。
搂人家爬自己身上不松手、蝶吻、欺负人、还他妈说汪橙你是我的人了……
脸怎么那么大呢!
他晕倒前想说,汪橙,我喜欢你。
记得那么多,偏偏不记得这句说没说出口。
他还是要脸的。
所以他醒来只问了句汪橙呢,得知汪橙的情况比他好,就沉睡下去不想醒来了。
李清芬开玩笑说:“他这些年被师爷揪着练功夫,冬天夏天起五更打黄昏的,咱们小时候受的苦他一个不拉都受了。孩子缺觉,这下得了工夫,想睡就随他睡吧。”
“我是怕……”汪雅梅担心地说:“伤到这里。”她点了点自己的太阳穴。
李清芬一听,心里吃了重。医生确实说过,伤了脑袋会有各种后遗症,嗜睡那都算轻的。要是来个失忆什么的……
李清芬不敢想了,扭头看了看江野,心说这孩子这么聪明,人又热心肠,老天是长眼的。
汪雅梅拉着她手,说:“师姐你别担心,我也就是这么一说。咱把坏的想到前头,真有个什么也能及时应对。”
“怎么应对,真要是这样……好治吗?”李清芬战战兢兢地问。
“我想起来有这么个事。丁医生,就是宝宝的师父,是个很有名的老中医。”汪雅梅说:“早两年有个从楼梯上滚下来的孩子,磕着了脑袋,年纪大概和桃桃这么大吧,失忆了,爹妈都不认。各种医院都看过,没办法,最后是被丁医生调理好的,宝宝他懂怎么治。”
李清芬听得心惊肉跳,她还没说话,汪橙冷冷说了句:“不会的。”
汪雅梅这么一说,汪橙也想了起来,他心里吃不准。江野现在的各种症状和那个孩子很一样,但他知道失忆这种病,没有人敢保证绝对治愈。
很多时候都讲究个机缘巧合。
他生硬的开了口,那句“不会的”说得很绝对,更多的只是给自己安慰而已。
汪橙冷不丁一说话,姐妹俩吓了一跳。江野也吓了一跳,牵动了伤口,没忍住嘶了一声。
“桃桃你醒了?”李清芬忙站起来去看他。
汪橙听见江野的声音,挣扎着想起来,汪雅梅连忙去扶他。
“桃桃?”李清芬又叫了声。
江野眼睛已经睁开了,装睡是不成了,装傻还可以。
他眼珠不动地盯着天花板,显得人呆呆的,这下可把李清芬吓坏了。
她屏着呼吸说:“桃桃,你看看妈妈……”
江野不知道自己刚才的样子有多吓人,他转头看了李清芬一眼,叫了声:“妈。”
李清芬长长松了一口气,差点没坐地上。她闪过身子又问:“这是你姑姑,你认识吗?”
汪雅梅看着江野,江野也看着她。在江野的想象中,汪雅梅不该是这么个样子。
“她是……姑姑?”
“对对,橙橙的妈妈。”
江野没吱声。
不认识汪雅梅是正常的,李清芬还不死心地指指汪橙,“橙橙你总该记得吧?”
江野哪里有脸去惹汪橙,他善于神操作,直接摇了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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