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很会说话。”施俐莉道。
“我第一次听人这么夸奖。”梁逢说,“我这个人其实不太会这些。”
“自己开店做生意的,哪里有情商不高的。察言观色、投其所好,才能讨顾客喜欢,维持长长久久的人脉。”
“其实也不一定。”梁逢道,“待人坦诚就行,多为别人着想一点,多忍让一些,你体谅客人,客人自然体谅你……多的,我也没想过。”
高压锅里的排骨焖好了,梁逢按了气阀打开,里面的肉香四溢,他将排骨捞出来,留下汤汁,又略加了些水,把胡萝卜放进去,调了焖煮功能。
“咱们多久能吃饭?”施俐莉不知道为什么觉得有些饥肠辘辘。
“再二十分钟。”
“胡萝卜单焖能好吃吗?”
“好吃的。”梁逢说,“我用的水果胡萝卜,糖分高,水头足,每次炖骨汤萝卜,楠楠都能多吃一大碗米饭。”
“……哦。”施俐莉犹豫了一下,忽然问,“你之前在远溪中学当老师,和曲妍认识吗?”
梁逢抬头看她。
“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梁逢从冰箱保鲜层里拿出牛皮纸袋,里面是他早晨就买好的油麦菜,他仔细摘掉老一些的菜叶,将油麦菜放在水龙头下冲洗。
这期间,他一直安静。
施俐莉也不催促他,如此有耐心,好像她所谈论的人不是她养子的母亲,也不是她丈夫的情人……
又或者,正是因为如此,因为时间太过漫长。
即便曲妍已经去世了很久。
她依然会依旧耿耿于怀这个问题。
——曲妍是什么样的人?她为什么比我好?
此时,梁逢不知道为什么,不再觉得她是那个高高在上的贵夫人,当她问出这样的问题的时候,她便从云端落入了芸芸众生,成了一个在俗世中摸爬滚打的普通人。
令人怜悯。
梁逢洗净了菜,关掉水龙头,这才对她说:“曲老师是个很好的人。”
“远溪学校的条件不好,把我们这批新去的年轻老师分在了最老的一批砖瓦房做宿舍。我那个小房间,以前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用的,墙都是破的。别人的也好不到哪儿去。曲老师就住在前面楼房,早晨就过来看了一眼,问了两句就走了。她是个女老师,四十来岁,家里肯定有家有口的,有很多事要顾及,能来关照一句,我已经感激不尽,没指望更多,可是……”
*
可是,到了中午的时候,曲妍又来了。
她个子不高,打扮得也很温和,肩膀披着件针织衫,却用细胳膊抱着一卷牛毛毡,手里提着工具箱,和捆在一起的几块木板。
推门进来的时候,曲妍累得有点喘,脸微微发红。
“小梁,别发呆,快帮把手。”她说。
梁逢连忙接了木板放下,又去拿她抱着的牛毛毡,沉甸甸的……虽然味道刺鼻,可是在那个时刻,却已经是能够找到的最合适的挡风遮雨的材料了。
他们在那个中午,一起把墙上的打洞用牛毛毡覆盖,用木板加固。
透风的屋子一下子暖和了起来。
曲妍做完了活儿,环视了一下室内,似乎还算满意,走到院子里看了一眼,对他说:“小梁,平时喜欢养花吗?”
“没养过,不知道行不行。”
“我搬一个过来。”
还不等梁逢拒绝,曲妍已经风风火火地走了。过了二十分钟,把那盆还没长开的君子兰抱了过来。
“这盆君子兰啊,在我院子里一直不开花,你养养看。”她笑着说,“君子兰脾气清高,不是遇见喜欢的地方、喜欢的人,是不开花的。也希望小梁老师你呀,像这君子兰一样,在咱们远溪中学里长长久久地扎根,带出几届能走出去的好学生。”
梁逢结果了那沉甸甸的花盆。
也接受了一份沉甸甸的心意。
“我试试。”他说,“谢谢您,曲老师。”
*
焖锅收汁后,开盖就能闻到淡淡的胡萝卜香味,除此之外,排骨的油脂香味也混杂其中,形成了一种浓郁的芬芳。
梁逢盛了一些,放在施俐莉面前:“阿姨,您尝尝看。”
施俐莉看着那一碟颜色鲜艳的胡萝卜,拿起筷子尝了一口。
属于胡萝卜的那份硬脆已经消失了,一口下去,汤汁四溢,满嘴的排骨肉香,紧接着咀嚼,柔软的萝卜肉里带着一丝甜意爽口。
混合在一起,竟然产生了一种难以描述的和谐。
它太好吃。
以至于第一块萝卜,刚入口腔就被匆匆咀嚼吞咽入胃。
施俐莉顾不得表情管理,又夹了一块,吃了下去。她惊讶地挑眉,看向梁逢。
“出乎意料。”矜持的她依依不舍地放下筷子。
“是好吃的意思?”
施俐莉沉默了片刻:“好吃。”
“好吃就开饭吧。”梁逢笑了笑,放下手里的活计说,“我叫文杰和楠楠。吃饭。”
他用对讲叫了楠楠了文杰。
排骨四季豆做好的时候,梁逢又利索地炒了一个青菜。
五个配菜,一大碗浆水,上了桌子。
口感丰富又家常的菜与饭填饱了每个人的肠胃。于是平日里冷冰冰的隔阂也暂时的消弭,人们于美食之中暂时握手言和。
吃完了晚饭后,施俐莉带着一罐浆水准备告辞。
“我去送吧。”裴文杰说。
裴文杰送施俐莉到楼下。
外面已经漆黑,不知道什么时候下了雪,风雪挥洒,寒冷刺骨。
等车的时候,他对施俐莉道:“你和梁逢的话,我都听见了。其实我也很好奇。你为什么不怨恨?”
“关于什么?”
“这一切。”裴文杰说。“你怎么能做到所有的事情都顺从他。”
“他是我丈夫。”施俐莉说。
在寒风中,裴文杰缓缓呼出雾气:“因此你就可以容忍他在外面随意寻欢作乐,实在玩不动了,带着情妇的孩子回来,逼着你收养我。然后无视你女儿的才华和能力,抹杀她的才能,将她打包嫁人?”
“他是,我的丈夫。”施俐莉强调了一次。
“一个人之所以为人,首先应该是个独立的、有血有肉的人。而不是谁谁谁的附庸。”
雪更大了,在风中乱舞,犹如鹅毛。
朦胧的视线中,大雪似乎能将任何存在都掩埋。
可是,施俐莉站得笔直,保养得益的面容,玲珑有致的身体曲线,都显示出她对自己多么严苛,她穿着毛皮大衣,奢华的衣物和帽子衬托着她多么高不可攀。
然而那些教条的,被奉为真谛的条条框框。
在今天,似乎多有崩塌。
让她看起来外强中干。
又过了几分钟,那辆施俐莉出行时标配的劳斯莱斯开到了楼下。
她一言不发地进了车,关上车门后,车子没有立刻出发。她摇下车窗,从车内抬头看他,眼神漆黑。
冷冰冰的,脸色苍白。
过了片刻,她回到了车内的黑暗中,车窗缓缓摇上。
车子在裴文杰注视下缓缓驶离,只留下两道黑色的轮胎印迹,在白色的雪地里略显突兀。
*
梁逢把碗筷放入洗碗机,起身的时候就看见裴文杰走进厨房,身上还带着一些寒意。
他发梢、眉尖挂了些来不及完全融化的雪花。
“雪很大吗?”梁逢问他,“今天天气预报有大雪。”
“鹅毛大雪。”裴文杰给自己倒了杯热水,“楠楠人呢?”
“我监督她洗漱完毕,已经撵她上床准备休息了。”梁逢说,“今天时间有点晚。”
确实。
现在已经快要九点。
“后来君子兰开花了吗?”裴文杰突然问他。
梁逢愣了一下。
喜欢本文可以上原创网支持作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