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力勤那句话跟魔咒一样,在他脑海里反复闪回,直到裴文杰推开大门走进别墅。
背后仿佛有人推了他一把,梁逢不由自主地往前走了几步。
“裴总。”梁逢喊了一声。
裴文杰止住了转入书房的脚步,回头看他,眼里没什么情绪:“什么事?”
说啊。
贺力勤说得没错,裴文杰是很有钱,脾气似乎也还不错。
他也许只要张口哀求,裴文杰就会在一天一万的工钱外再施舍他几万块钱,让他解决燃眉之急。
尊严算什么东西,良心算什么东西,体面又算什么东西——他还有吗?
人都落到这个境地了,难道还有什么不能抛弃的吗?
说啊,张嘴啊,求他啊。
内心有个声音在蛊惑他。
“我……”梁逢张了张嘴,“我想……”
可是他说不出来,就算张开了嘴,嗓子却仿佛被什么塞住了,一个音节也再发不出来。
裴文杰在他的犹豫中缓缓皱起了眉,有了些不耐烦:“到底什么事。”
梁逢低头轻轻咳嗽了一声,再抬头,语速轻快了许多:“裴总晚饭吃过了吗?我准备了面条。马上可以开始做……”
大概是“晚饭”或者“面条”这样的字眼让裴文杰比之前的面色略显得缓和,然而他的表情依然冷峻。
“不用了。”他简洁地说,抬脚走入书房。
谭锐随后进来,看见梁逢,道:“今晚可能我们这边有些事要跟总部开通宵电话会议,晚饭就不吃了。”
“要准备宵夜吗?”梁逢问。
谭锐摇了摇头:“裴总忙起来什么也顾不上的,估计他现在没心情。”
“面条都是做好的,裴总不吃,你们也得吃吧。”梁逢道,“别饿坏了。”
谭锐叹了口气,无奈地笑了笑,刚要再说什么,就听见在书房里的裴文杰喊他:“抓紧时间,我们把后面的工作排一下。”
“好,我这就进来。”谭锐应了一声,回头对梁逢说,“我们今晚看情况,可能要提前回帝都。”
“谭助理。”梁逢叫住他,“我感觉裴总状态不太对劲。有什么、有什么我能做的吗?”
谭锐差异地看他一眼,似乎没料到他会自己上赶着揽活儿。
“你照顾好自己,记得吃饭,有多地给老罗留一份。”说完这话,谭锐再不等梁逢的反应,进了书房合上门。
*
后勤的宿舍都在地下一层。
他煮好面端下去的时候,老罗正在起居室里看电视,见到面前这碗面条,眼睛都亮了,丝毫不客气,端起来就吸溜,边吃还边夸奖好吃。
“罗师傅,裴总这是怎么了?”梁逢顺口问他,“感觉晚上回来情绪不好。”
“他啊……”老罗咽了口面,“好像是他身世被人在网上爆了,遭人肉了。”
“身世?”
“对。听说咱们老板是他爸的私生子,从小在外面长大,后来才被他爸给弄回去的。”老罗说,“但是他妈吧,好像是因为这事儿,后来就自杀了?裴老板也是从那个时候开始起跟他父亲有些心结,而且很忌讳别人提起他亡故的妈妈。这次网上人肉他身世真是触了他的大忌。”
“他母亲……亡故了?”梁逢愣了一下。
“我也就是在横店给裴老板开车,其实知道的也不太多。”老罗把一碗面吃了个精光,叹气,“其实怪可怜的,你说哪个孩子能离开妈呀。好像也就是那会儿,裴老板吃饭就很挑剔了……哦,还有心因性厌食症,我听谭助理跟老板说过一两次,让他注意自己的病史。你见过厌食症患者吗?那可是瘦得可怕,跟骨架似的。”
“他母亲因为什么自杀?”他又问了一句。
“癌症?抑郁症?我也不太清楚了,网上应该都扒得一干二净,你可以上网看看,我不感兴趣就没看。”老罗道,“要我说,裴老板人很好。虽然人风流点、还对吃的挑剔、还冷冷淡淡的,但是给钱多啊,也不欺负下面人。不错了!不知道他们网上有什么好扒拉的。那个白轩,从老板这里拿了多少钱走,真是的……我跟你讲裴老板的情况其实不太稳定,谭助理说过,他那个病情随时可能反复。昨天晚上咱们紧急去接你来做饭,就是因为老板什么也吃不下,一直吐……”
“这样吗?”梁逢愣了愣。
心因性厌食症病史。
梁逢在心里默念了一遍这个名词。
*
老罗在絮絮叨叨中将所有阳春面吃得一干二净,又专心致志看电视剧去了。
梁逢收拾了他的碗筷,等回到厨房,后厨里那些摆放着的处理得干净的食材、一大锅在火上咕嘟咕嘟冒泡的高汤,还有剩下的面条,让餐厨房看了起来略显狼藉。
……谭助理刚说可能今晚他们就要走。
想到这里。他系起围裙,高汤倒入下水道,面条放回保鲜柜,能用的食材分门别类地收拾整齐,贴上日期标签放入冰箱。然后将无法再利用的食材都倒入了垃圾粉碎机,剩下的厨余垃圾也打包起来,提到后院的垃圾桶分门别类摆放好。
等他再回来,洗完手,熄灭了餐厨房的灯,抬头再看客厅。
他抬头从餐厨房的门口看出去,穿过走廊,看向那扇依然紧闭的书房门……
客厅没有开主灯,只有两盏昏黄的夜灯。
梁逢站在昏暗中,瞧见书房里的光从百叶折叠门的缝隙中渗透出来。
在他意识到之前,自己已经不由自主地走到了距离书房最近的走廊处。
……他母亲,自杀了。
老罗的话再一次在他耳边响起。
站在这里,他能听见书房里开会的声音,然后有时候有些激烈,像是在争论什么。
断断续续的,并不能领会其中的意思。
那边……是不同的世界,而他的雇主似乎在那个“世界”里遇见了一些困境,一些在这个“世界”里的自己,无法解决的困境。
梁逢拿出自己那个老式的安卓手机。
他刑满释放后,并没有太多的时间去研究互联网的变化,花费了不少时间才从应用市场下载了现在主流的社交媒体平台,登录后关于裴文杰身世的推送,扑面而来。
裴文杰是幻跃影业的老板,但是对他来说最显赫的身份,并不是这个,他是宏昕集团董事长裴宏的二公子。
他的母亲曲妍从未出现在公众视野,谣传是裴宏的情人,而他自小跟随母亲一起长大,孩子十七岁之前与裴宏也毫无瓜葛。不知道为什么十七岁的时候监护权突然转移到父亲裴宏名下,成了众人心照不宣的宏昕集团唯一继承人。
曲妍。
帝都音乐学院毕业后,行踪成谜,几年后成为了某中学的音乐老师。
梁逢在人肉汇总贴的最后,看见了曲岩年轻时的照片,她留着一头黑长直发,穿着一条祖母绿的连衣裙,脚踏一双白高跟鞋。
梁逢抚摸屏幕上那张老照片。
年轻的曲妍似乎并没有察觉有人在拍照,她抬头远眺,带着朦胧的哀愁,像是在等待什么人。
而在她身后的学校大门上,挂着一块儿“远溪中学”的牌匾。
梁逢在这一刻,回到了十二年前。
他见过曲妍,他刚进入中学实习,那会儿她已年近四十,岁月给她美丽的容颜带来了一些沧桑,她忧愁的面容与照片上模糊的轮廓依稀有些熟悉。
“你在看什么?”
梁逢吓了一跳,回头去看。
裴文杰不知道什么时候开门出来,站在他的身后,他表情比刚才回来的时候更糟一些。
梁逢捏着手机没来由的有些心虚,他后退了一步,徒劳地想要避开裴文杰的压迫。
“我问你,在看什么。”
可是裴文杰没有罢休,紧跟着逼近,将他抵在了角落里,让他无处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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