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逢脸颊一烫,倒也从善如流,从自己的汤盅里盛了一小半出来,递给他,裴文杰这才端起来缓缓喝了几口,虽然不多,却已经让对面坐着的裴箐瞠目结舌。
“两碗汤难道有什么不同吗?”
裴文杰擦了擦嘴:“爱人盛的,当然不同。”
“……”裴箐无语,无奈对梁逢道,“我这辈子的挫败感,多半来自他。”
“还有一半,来自裴宏。”裴文杰说。
这个名字让本来还算欢乐的气氛暗淡了下去,直到主菜上来,裴箐才能勉强提起点精神。
“这道红烧河豚算是招牌菜了,梁逢你尝尝。”
“好的。”
河豚肉作了处理,保留了最鲜嫩的部分,红烧的感觉没有那么重,竟然很和谐地揉和了所有的口味,十分统一,回味悠长。
“你前两天宣布结婚,老头子那边应该很不高兴。”裴箐跟裴文杰说。
“意料之内。他卖了我母亲的遗物。”
“他脑子不太好使了。”裴箐叹了口气,“以前他不会这么粗暴直接的威慑人,但是阿兹海默症让他迅速的衰弱,失控感让他暴躁。”
“所以,你今天请我吃饭时因为……?”
“我妈给我打电话,说下周末家宴,让我通知你回家吃饭,甚至没提带梁逢一起的事儿。看来他们对你结婚的事很不满。”裴箐道,“梁逢,你尝尝这个海盐小牛肉,用了低温慢煮的技术,很有中西合并的感觉。我挺喜欢的。”
牛肉切开还是粉红的。
梁逢尝了口,汁水四溢,肉却已经全熟了。
在保留了牛肉的鲜嫩的口感的同时,又保证了肉质在制作工程中没有变质。
精选的霜降牛肉,几乎是入口即化。
好吃极了。
主菜陆续地上来,每一道都有惊喜,梁逢吃得仔细,几乎用尽了所有的赞美之词。
裴文杰也在聊天的间隙观察他。
对于酸辣的东西,他筷子下得勤一些……早先上来的头菜里,酸的腌黄瓜和辣的川椒都已经被他吃光了。
——梁老师看来偏重口,平时做菜怎么那么清淡?为了照顾自己吗?
裴文杰按了服务铃,很快就有服务员进来。
“麻烦一下,我想调整下菜单。”
服务员愣了一下:“先生,我们家是配菜制,没有菜单。”
“你是新来的吧?我和跟你们经理认识,隐藏菜单是有的,也可以调。”裴箐说,“你如果拿不定主意,可以请你们经理过来一趟。”
服务员便只好去请经理。
过了五分钟,经理没来,唐彦坐着来了。
裴箐也是一愣:“怎么麻烦唐老板亲自来了。能在迷踪见到你,也算是稀奇。”
“是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吗?”唐彦问,“我今天正好在迷踪,听说是裴家二位要找经理,就直接过来了。”
他看了看在场的几位,最后看到了梁逢,点了点头:“梁先生也在。”
“也没什么,就是文杰想换菜。”
“换菜?有什么口味要求?”
“稍微重口味一点的中式菜,酸辣口。”裴文杰道,“爱人是西北人。”
梁逢一愣。
“那今天的配菜确实有点西化了。”唐彦道,“公司研发了几道还没上市的新品菜,后厨刚做好,想找几位朋友品鉴。反馈好的话,准备替换到迷踪下一季度的菜单上,我今天来也是为了这个事。不知道三位有没有兴趣试一试。”
*
对于迷踪这样高端的私房菜来说,每个季度的菜品更迭都是大事。
无数的饕餮食客会固定来品尝新菜品,并给予评价。更有些美食家会特意探店。
而一年四个季度的四次新菜品的反响,则扎扎实实的决定了帝都一小撮高端餐厅在来年的排位。
迷踪自四年前开业上榜后,很快便被无数簇拥着投入前十,接着是前五,然后冲入了前三。在珍馐榜上,一直居高不下。
唐氏餐饮对迷踪定位的不同,从一开始就斥巨资运转维系,想把它作为维持集团门面的存在,撬动股价和市值。
可是迷踪前三的位置一呆就是三年,没有再进一步上升的趋势。对于靠着巨额资金运转维系的餐厅来说,这个背负集团名誉的压力不可谓不大。
所以唐彦才会亲自督导新菜品的研发。
这次用受重视的新品来请三人品鉴,也算是给足了面子。
*
第一道菜是泡椒燕窝鸡。燕窝软弹,与连骨头都焖入胃的鸡肉鸡汤一起搭配,又放入了自家腌制的泡椒。
味道别具一格,十分开胃。
比起刚才温和中性的料理方式,这道菜显然更符合中国人的饮食习惯。
第二道是鲟鱼籽酱配荷花饼。
采用了里海地区六十年以上的特级大白鲟鱼籽酱作为配料,这样的鱼籽酱据说全球一年只有几十尾可以生产。
盐渍的鲟鱼籽是黑珍珠一样晶莹剔透,与奶白色的荷花饼一同摆盘,相得益彰。
这道菜没什么技巧,倒是在食材堆料上慷慨大方、挥金如土。
比起前两道菜的高调奢华,最后一道主食端上来的时候,便有一种落差感。
一碗浆水面。
雾色半透明的浆水看着平平无奇,手擀面松散的浸透在里面,红色的尖椒和卤肉,还有一把蒜苗,嫩绿点缀。
“什么是浆水面?”裴箐从未听过这个,问唐彦。
“是西北的一种面食。”唐彦说,“我们挑选了芹菜洗净后焯水,然后捞出来装到干净的腌制罐中,用浆水引子和面汤倒入发酵,四五天就做好了浆水。面条一定要配手擀面,和浆水一同吃,夏天的时候生津止渴,去病免瘟。西北一带的传统美食。”
服务员为各位在场的分餐。
一小碗看起来平平无奇的面条端到裴箐面前,裴箐吃了一口。面条劲道,面汤乍一尝没有什么味道,可是再尝,后面竟然能品出淡淡的柠檬一般的酸,与面一同咀嚼,竟从这酸意中,延迟的散出了面粉本身的麦香、接着是微甜。
这一碗普普通通的面竟品出无数鲜美。
味蕾对这样丰富又协调的口感没有什么抗拒。
几乎是在一瞬间,裴箐就吃完了,拍桌道:“好吃!文杰你尝尝。就一口。”
说话间,梁逢给他把碗端了过来,他闻了闻味道,也吃了一点,点评道:“确实不错。”
“能让你说不错,那太难得了。”唐彦倒不见高兴,问梁逢,“梁先生是西北人,能不能给点意见。我总觉得少了些什么东西,又说不出来。”
梁逢吃完,略有点迟疑。
“请尽管提意见。”
“面条很筋道,火候刚刚好。配菜的酸辣椒口感也不错,很新鲜很入味。连卤肉都好吃。就是……就是浆水差了一点……总觉得少了点东西。”
“少了什么?”
“……太精致了。”梁逢说,“浆水面,应该是坐在大排档里、小摊贩那里,点上一碗,连位置都没有,站着、蹲着吃了就走的。或者大夏天炎热的时候,辛劳一天回家,食欲全无,然后来上一碗,能管饱还能吃得下……少了人情味儿。”
唐彦愣了愣:“这个点评太缥缈了一些。能详细点吗?”
“研制好的浆水请问是用什么器材装?”梁逢问。
“纯净水浸泡完成后,放到304的密封罐里发酵。为了保证卫生,都是全无菌环境。”
“您试试换陶罐子吧,就是那种西北常见的腌制酸菜的缸。”梁逢说,“另外青菜选用方面我觉得可以加入萝卜缨子和雪里红。可能会好一些。”
陶罐子。
萝卜缨子。
像是不会出现在这样的场合中的词。
唐彦眼神却已经有些变化:“多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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