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驿桥的宿舍已经清空了,今天他交完志愿表后得回家,否则无处可去。他往席雨眠家里打了一个电话,可并没有人接听。
林驿桥决定亲自去席雨眠家问问席雨眠打算什么时候回来。他坐上了去席雨眠家的公交车,这一路的风景不算陌生,也不熟悉——他只搭乘过一次这一路车,就是席雨眠脚受伤的那一天。
仿佛还是昨天,可时间已经过了一年半。他有时觉得席雨眠昨天还和他一起在食堂吃饭,可转头发现已经又是半年没见了。
席雨眠在最后一封信上提过想报考帝都工业大学的计算机系,这也是一个重点本科,但是林驿桥觉得以席雨眠现在的成绩不需要去这所学校,他想考计算机系,完全可以去在申城的夏东理工大学或者江城的夏中理工大学,这两所学校可比帝都工业大学好多了,也是席雨眠完全可以考上的。
所以他在回信中才对席雨眠说只要考虑成绩够得上什么学校,其他的都别考虑——可他也不敢明说别报考帝都工业大学,他知道席雨眠一直因为他们关系的缘故,想和他去一个城市。
那之后就接近高考了,他没有再收到席雨眠的回信,大概是席雨眠觉得他不会再回学校了,所以没给他寄信?
林驿桥下了公交车,凭记忆走到席雨眠家中,但大门紧闭——往常这个时候,他家的饭馆还是开门的——他敲了敲门环,过了许久,有人从里面开门,林驿桥一愣,这个人是席雨眠的舅舅,他曾经在席雨眠外婆家见过的。
“你是眠眠同学?”舅舅打量着林驿桥。
“是的,叔叔,席雨眠回来了吗?”
“眠眠和他爸爸带我姐去左海看病了。”
林驿桥大吃一惊,问道:“阿姨怎么了?”
“我姐病了,这里的医院说看不了,要去左海看,考完试那天就去了。”
林驿桥茫然无措地站在那儿,舅舅看他表情不对,说:“你找眠眠玩吗?他应该整个暑假都不会回来了。”
“叔叔,您这里有没有左海那里医院的电话?”
“没有哦,他们都是打公用电话回来的。”
“那地址有吗?”
舅舅摇摇头。
林驿桥想了会儿,掏出纸笔,写了一个地址给席雨眠的舅舅,说:“叔叔,要是席雨眠打电话回来,能麻烦您把这个地址报给他吗?这是我家的地址。”
舅舅接过那张纸条,说:“好的。”
“阿姨……得了什么病?”
舅舅皱起眉头,说:“脑子里长了个瘤子。”
林驿桥失魂落魄地沿着龙涎河,从席雨眠家往汽车总站走去。现在只是早上十点多,他的时间很多,只要在天黑前走到汽车总站就好了。可是不需要走到天黑,顶多四十五分钟,他就能到达。
他没有太多的钱坐公交车。贫穷让他极度的节约,席雨眠寄给他的钱,他一分也没有花,全都存在家里的一个信封里,他曾经幻想过,假如一起去了帝都,他存的钱能不能够他们在帝都租一间房子在一起?可是大概是不行的,高考时,他在考点附近的招待所住了三天,四人的通铺,每天都要十几块钱,何况是在帝都单独的房间?
他现在是不愁学校和学费了,可是在帝都上学也得要有住宿费和生活费,他还是要向家里拿钱。可现在这些都不是问题,席雨眠的妈妈生病了,虽然他也不知道“脑子里长个瘤子”这个病到底是什么病,但是单凭杂罗的医生没办法看好,这就应该不是什么很轻的病。
席雨眠怎么办?他报了什么志愿?他妈妈的病,需要花很多钱吗?林驿桥忽然想到这一点。
席雨眠家全靠他妈妈的厨艺才赚到钱,现在她病了,他们全家的收入来源也断了。
林驿桥快步地走向汽车总站,坐上回舍利的车,他心急如焚,可是车还是开得那么的慢。一个多小时以后,他到了舍利,跑回林厝,跑到自己房间里,找出那个信封,那里有一千一百块钱——这是这一年多来,席雨眠总共寄给他的钱。
席雨眠该是多节约才能省下这些钱给他呀。
林驿桥来不及吃午饭,又匆匆忙忙地跑回舍利,坐车去杂罗,再跑到席雨眠家门口,那个时候已经下午两点多了。 他再次拍响门环,席雨眠的舅舅开门,见又是林驿桥,非常惊讶。
林驿桥把信封给他,他打开一看,里面是十几张一百块钱。他吃惊地看着林驿桥。
“叔叔,这个钱是我跟席雨眠借的,麻烦你帮我还给他,给他妈妈看病用。”
“他有这么多钱借给你?”舅舅看起来很疑惑。
林驿桥没说话就走了。舅舅叫他他也不回头,一下子就跑离了拐弯处。
七月中旬杂罗中学举办了毕业典礼,典礼结束后每个班都各自办了毕业酒会,酒会上大家都喝多了,张敬搂着林驿桥大哭,哭了几十分钟,也没把话说清楚,他到底在哭些什么。最后林驿桥可算听清楚了:“桥兄对不起啊,我以前跟着别人不信过席雨眠。你们俩在一起真好,你们要白头偕老。”
林驿桥听到张敬这么说,就知道他什么都猜到了。他没有回答张敬,他喝了很多酒,但他还是清醒的。席雨眠不在,席雨眠到如今没有任何消息,他最近一段时间度日如年。
他想象中的未来一点点在崩解。即使他劝过席雨眠按成绩报志愿,但他内心深处还是觉得席雨眠会报考帝都的学校,直到知道席雨眠的妈妈生病以后。
“桥兄,桥兄,我敬你一杯,敬你勇敢,敬你洒脱,敬你不畏人言,敬你拥抱爱情。祝你人生无悔,事事得偿所愿。”张敬舌头都大了,却文采大发。
林驿桥和他碰杯了,张敬一口干了一大杯啤酒,又开始哭:“我哭什么呀,我没有考上好大学,又没有遇到爱情,我的青春黯然失色,我的人生没有前途,啊!我到底在哭什么?”
第54章 征鸿54
在毕业典礼以后,林驿桥本想留在杂罗打一个月的暑期工,可是他发现租房子的费用比他打工能挣到的费用更高,如果每天从家中坐公交车出发去打工,则会赶不及,他只好作罢。
七月底,他通过电话系统查分,查到自己的标准分是889分,排名越省全省第二名,全市第一名。同时他也查到了录取情况,他去了一趟学校,学校把每个人的分数和名次公布了出来,只要考755分以上的学生,都被帝都大学录取了,他算是极高分进入帝都大学的学生了,高分到老师们都觉得他的成绩报帝都大学的医学系非常浪费——他的成绩可以进夏华大学最好的专业,比如土木、水利、计算机、电子信息等。但关于他执着想学医这一点,老师们也觉得必须尊重他的志愿。
帝都大学的录取通知书在八月初寄到了林厝,与此同时还有一封来自左海的信。录取通知书是用EMS寄来的,信则是同一个邮递员顺便送来的。
他拆开录取通知书,匆匆看了一眼就放在了一边,他确实被帝都大学临床医学八年制录取了。他拿着左海来的那封没有署名的信半天,最后找了一把剪刀,小心翼翼地剪开了。
这一个多月席雨眠毫无消息,他已经不像一开始那么难熬了,他慢慢也想通了很多事情。此时此刻,席雨眠一定更难熬,他有时憎恨于自己没办法分担席雨眠的困难,甚至连去他身边的能力都没有——他怎么跟费劲筹钱给他上大学的父母兄姊说他要去左海?这个时候任何多余的开销都是该死的。
假如不是因为贫穷,他可以去左海,他可以见到席雨眠,但是他怎么对席雨眠的父母解释自己去左海找席雨眠的行为?他应该出现吗?作为“朋友”的立场,他最大程度只能去探病一次,什么忙也帮不上。
他想到席雨眠过年时心事重重的样子,他终于想通了席雨眠在忧虑什么——他们真正的关系,永远无法暴露在阳光下,将来哪怕席雨眠病了,他也不能作为家属签字,他也不能守在他床前,席雨眠的家人有什么事,他永远没有恰当的身份去关心和帮助。
他们的关系如此脆弱,脆弱到一张火车票就能阻隔他们见面。他不但贫穷,而且还是个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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