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应该是林驿桥的弟弟和妹妹,他们俩好奇地看着席雨眠。
“这是我同学,你们叫他席哥哥。”
两个孩子看了看席雨眠,嘿嘿笑着,又跑开了,就是不打招呼。
林驿桥也不以为意,他小时候也是这样的,不喜欢和陌生人打招呼,看到城里来的陌生人,甚至还会躲起来。
席雨眠打量着这个村子,把目光落在了一间破旧的屋子上。那间屋子在整个大屋的最外侧,是间瓦房,窗户低矮,门也旧了。门口摆着一张竹椅,是可以躺下那种,看起来不算很旧。
不知为什么,他总觉得这个地方有些莫名的熟悉感。
“这房间是?”席雨眠走近那间屋子,在竹椅前站住,指着那间屋子问道。
“那是我的房间。”林驿桥暗自惊讶,席雨眠怎么会独独对这间房有兴趣,他又没有来过。
“啊,是吗?”
“嗯,以前是我奶奶的房间,后来房间不够,我就搬过来住了。”
席雨眠站在竹椅边,看着林驿桥,这个时候天快黑了,天边涂抹着一行金色的晚霞。村子里没有开灯,光缓慢地消失,黑暗铺上来了。
在黑暗来临前,席雨眠看到了林驿桥的眼睛。此时他忽然发现那双眼睛似乎是灰蓝色的。以前他多次看着林驿桥,他是觉得林驿桥的眼睛颜色比一般人浅一些,略带了些灰色,可今天他才发现,那灰当中还有点蓝调。
“席雨眠?”
“林驿桥,我没来过你家。”
“是的,你从来没来过。”林驿桥有点担心地看着席雨眠,他看起来很不对劲。
那种极为奇怪的似曾相识的感觉袭来,让席雨眠觉得他曾经在这个地方看见过林驿桥的眼睛。
他长这么大,偶尔有些场景让他觉得过去曾发生过,可那也许只是情绪和记忆的一些错位罢了。假如真的曾经发生过而他不知道,难道他的人生像无限循环的密闭圆形轨道一般,一直在重来不成?
“林驿桥,你会不会在什么时候觉得有些东西似曾相识?”
“偶尔会。”
“这是怎么回事?”
林驿桥说:“我觉得可能是以前做梦时到过未来,但是自己又忘记了。”
“未来会被梦见,难道未来都是定好的吗?还是未来是已经经历过的过去?”
席雨眠的这句话让林驿桥有些毛骨悚然,他看着席雨眠,摇摇头,说:“我也不知道,可是有些算命的,确实会告诉你未来。假如未来可以被预测,那么应该都是定好的了,只是我们不知道罢了。”
少年们这些对话没有继续下去。林驿桥的母亲从水池边上洗菜回来时,经过了他们俩。她看到林驿桥,对他说:“快带你同学去吃饭吧。”
第14章 征鸿14
林驿桥家的炉灶是柴火灶,做饭时要烧柴,还得往里添柴。炉灶边有张方形的饭桌,饭桌的两边是勾栏,还有两边放了两条长凳。席雨眠是林驿桥第一个带回家的高中同学,林驿桥的父母很是热情。今晚过节,加上同学来访,林驿桥的妈妈还特意杀了一只鸡,做了一碗蒸姜鸡。
林驿桥的父母读过些书,都是万里中学的毕业生。林驿桥的父亲和席雨眠聊天,说起一些时事,席雨眠觉得他比自己的爸爸见识还要广一些。林驿桥后来告诉席雨眠,父亲很好学,就算在家种田种果树,他也会学习新的高产的种植方法,只要天时好,他们家的收成还是不错的。但天时和经济趋势都不可预测——父亲在后山种橘子,有时候丰年反而果价极贱,连采摘的人力成本都不够。小年时果价高,产量却不行,总之就是很难挣到钱。
但是说起现在他们高中的学习内容,林驿桥的父亲也是完全不懂的。以前乡里是出过大专生,户口迁出城里的孩子考上大学的也是有的,可户口在村子乃至整个万里乡的人里,从没出过大学生,他们对林驿桥可能可以考上大学这件事还没什么概念,父母甚至说过林驿桥要是能考上杂罗市的邮电大专或者师范大专就好了,那么出来也能有份当邮差或者当老师的稳定工作了。
这个年代的大学已经不如五年十年前那么难考了,可也只有在杂罗中学和杂罗第二中学这两所重点高中读书,才比较有可能考上大学。普通高中只有年级前几名才有可能上大学,其余成绩比较好的学生可以考上省内或者本地的大专,其他的大部分人也是考不上的。
得知席雨眠家在南郊,林驿桥的父亲和席雨眠谈起南郊的一些地方。二人相谈甚欢,父亲拿出些自家酿的糯米酒,给席雨眠倒上,请他喝酒。
农村人很小就开始喝酒了,也不知道小孩不能喝酒——反正自己家酿的酒,度数也非常低。
弟弟妹妹们难得没缠着他,而是和暑假回来玩几天的那几个早已迁到城里住的族兄弟姐妹们玩去了。林驿桥和席雨眠都喝了不少。这么低度数的酒,对林驿桥没什么影响,但席雨眠好像不太能喝,明显地越喝情绪越高涨,后来就和林驿桥的父亲划拳划起来了。
席雨眠本来也不会划拳,还是和林驿桥的父亲现学的。但是他学这种东西特别快。凡是跟玩有关的东西,席雨眠学得比林驿桥还快。
林驿桥看他喝得兴高采烈,就差没和父亲称兄道弟了,暗自发笑。
“小席啊!小桥从来没把同学带家里来,你肯跟他交朋友,我要谢谢你啊。我们农村人在城里,老要被人笑话的。”父亲的酒量其实也不怎么样,这会儿也开始话多了。
“林驿桥肯跟我做朋友,是我的荣幸。”席雨眠笑嘻嘻地说,“他成绩那么好,一点儿也没有看不起我这个差生。在其他班里,成绩好点的学生看到我这种学生都像我们身上带瘟疫一样,一句话也不跟我们说呢。”
林驿桥听席雨眠这样说,内心一震,抬头看席雨眠,后者正看着他。
席雨眠的表情很温柔,他看着林驿桥,举起碗,对林驿桥说:“桥兄,敬你一碗,敬你的度量,敬你的坦诚。”
林驿桥举起碗,和他的碗碰了碰,想说什么,最终也没开口,就把酒喝了。
“林叔叔,你知不知道,林驿桥的成绩啊,是全年级第一名,他可以考夏华大学和帝都大学的。”席雨眠得意的样子就像他自己的成绩有那么好似的。
“年级第一名吗?小桥也没跟我说。”林父也不懂夏华大学和帝都大学到底有多好,他心里还总觉得能考上杂罗的邮电大专,出来以后在邮局工作,就是一等一的厉害了。
“桥兄就是很厉害啊!”席雨眠一把勾过林驿桥的肩膀,另一只手给林驿桥的碗里倒满酒,“喝酒喝酒,桥兄喝酒!”
又喝了会儿,席雨眠靠在林驿桥肩膀上睡着了,林驿桥的父亲看他喝趴下了,就对林驿桥说:“小桥,把你同学背回去睡觉吧。”
林驿桥把席雨眠背在身后,穿过走廊,绕过大堂,到了大院西边的厢房最远的那一间土屋。喝醉的席雨眠可真不轻,手脚还不老实,胳膊总是往下垂,就着月色把他背到房间里,林驿桥出了一身汗。
房间低矮,还有个门槛,房屋里没有安装电灯,林驿桥摸黑摸到床边,把席雨眠往床上放。房间里实在太黑了,林驿桥回到厨房那儿拿了盏煤油灯过去照明。
厨房和父母的房间已经安装了电灯,可能是因为他在家住得时间也短,又住得特别偏,家里一直没给他的房间装电灯。
林驿桥把煤油灯放在桌面上,灯下的席雨眠一个人占据了差不多整张床,睡得非常熟。林驿桥凑近席雨眠的脸,灯光昏暗,他能感觉到席雨眠的整张脸都红得发烫,浓密的睫毛覆盖在紧闭的双眼上,呼出来的气都是带着浓重酒味的。
“你可太不能喝酒了。”林驿桥小声对席雨眠说,说完后情不自禁摸了摸他的脸。
瘦削的、惨白的、紧闭着双眼的一张脸忽然浮现在他脑海当中,重合在当下席雨眠的面部上,令林驿桥的心脏像被锤击似的喘不过气来。
他举起煤油灯,看到的还是眼前的席雨眠,平静的、红润而健康的睡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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