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鳏莫怨】
顾小灯呆住。
顾瑾玉一看那大字,眉尾抽了抽,神情愈发冷了:“这就是你这神仙算出来的?”
算命先生:“你就说准不准吧!”
顾瑾玉这辈子都没这么无语过:“我不鳏,更无怨。”
他扭头却看见顾小灯怀疑地看他,面无表情的脸上顿时出现波动,再三否认:“他算得不准。”
顾小灯伸手,慢慢地拍了拍他肩膀,小脸上充满微妙的小表情,活脱脱是欲言又止四个字的图解。
顾瑾玉登时有些急:“我真不是!小灯,你信我!”
顾小灯嗷了一声转移话题,问那算命先生:“那我的嘞?”
“小公子等着,我已算好了!”算命先生一点也不理睬顾瑾玉的争辩,提笔在“久鳏莫怨”底下写下另外四个大字。
【桃花莫多】
第81章 “所求是你”
顾瑾玉看着两人的算词:“……”
一旁的顾小灯揉揉耳垂,脸上是肉眼可见的纠结,他在身上找钱,找出枚金珠放在顾瑾玉先前放下的铜板上:“那老神仙再算算,我该怎么剁掉……不然躲掉也行啊。”
顾瑾玉眼睛一动,怔怔沉默。
算命先生见到金珠,山羊胡乐得几乎翘起:“那老夫试试再算一把,小公子稍等!”
顾瑾玉默默低下头,看似在看算命先生掐个不停的手指头,余光却是在看顾小灯的衣角。
他剑走偏锋地想,小灯想剁了我。
不过片刻,算命先生正要在纸上继续落笔,顾瑾玉的余光却瞟到一只闪过来的小手。
“我不想知道了。”
顾小灯飞快说一声,二话不说地抓住他,兔子拽狼狗一样拉着他疾奔起来。
风中飞花簌簌,身后的算命先生诶诶叫着,顾瑾玉不知道顾小灯想做什么,但既是他不想再听定夺,那他跟着就是。
顾小灯跑两步才当他一步,拽着他衣角的小手抓得辛苦,顾瑾玉垂眼盯着,跑了一阵没有忍住边界,翻手先轻轻抓住了他的小臂,于是两人连结紧密。
顾瑾玉得寸进尺,手又慢慢往下滑,试探着握住了顾小灯的手。
那只手又小又软,指节不像他突出,掌心不似他粗糙带茧,仿佛是用象牙脂玉雕出来的珍品,无论是挣脱出来扇他巴掌,还是抽出来拍打他手背,顾瑾玉都感到荣幸。
但顾小灯头也不回地跑。
好像握住就握住了,他就是允许他大逆不道地贴贴。
顾瑾玉跑了不到一会,被自己内心的兵荒马乱惹得跑成了顺拐。
没有跑出多远,他们便扎进了熙熙攘攘的喜庆人群,顾瑾玉听见顾小灯微微喘着气。
他继续无动于衷地任由他握着手,带着他在花雨香风中向前。
他们摩肩擦踵,漫无目的,只闻朝夕。
满街花红柳绿,顾小灯看哪里最冷清就扎到哪个地方。
“阿姐你好!我买块你的花糕。”
“阿婆你好哇,这个彩笺是干嘛的?挂树上许愿的啊?真好看,我买一个。”
“小兄弟,这一笼子蝴蝶都是你抓的吗?真厉害,我买一笼。”
顾瑾玉用左手给他提买下的小东西,看着顾小灯仓鼠似地一路走一路吃,吃完花糕啃糖葫芦,啃完买炸得焦黄的麻花卷,嚼叭嚼叭,渴了就买一壶酸梅汤,咕咚咚地喝,被酸得发出小小的“嘶哈”声,饶是如此也还是喝光光了。
顾小灯时而在风中像纸鸢一样跑,时而在摊贩前像乌龟一样挪,顾瑾玉随快随慢,只管付钱,一口都没分到,也没得一个眼神,但手一直握着。
他全程就顾着看喧嚣闹街里的顾小灯,看饱了,也看痴了。
顾小灯始终没有回过头来,旁若无人地逛街作乐,若不是两人的手紧紧握着,顾瑾玉便要以为眼前是幻觉。
他一点也不在乎此时顾小灯的小脑袋瓜里在想什么,是没心没肺还是天人交战都无所谓。
他只觉得这样很好。
好到仿佛下一刻就要一起远走高飞。
待走出闹街,顾小灯看见远处有一处茂密的花树丛,便牵着他走进那花树丛中,穿行花雨里不到一会,顾小灯看到有结伴的少年在不远处隐隐绰绰的花雨里玩,听到他们笑着说谁捉到蝴蝶,谁就是今日花朝节的花神。
于是他终于回头和顾瑾玉说上话。
“快快快把那笼蝴蝶放出去!”
顾瑾玉看他亮晶晶的眼睛和漂亮的梨涡。
“今天批发花神了!”
顾瑾玉提出那笼蝴蝶,两人一手牵着,一手一起开笼子,五颜六色的蝴蝶顿时蜂拥着翻飞出去,两个人一块在清风花雨中安静住了。
良久,顾瑾玉听到顾小灯在身边嗳着声,掏出买来的花朝节彩笺,就近挂在一株桃花树上:“这个挂树上许愿的。今天好多神仙啊,如果能向诸神求一个心愿,你会求什么?”
顾瑾玉对着那彩笺闭上眼,神情虔诚:“我想求一个知冷知热的身边人,生老病死有所依,青丝白发,喜怒哀乐。”
顾小灯心里一动,故意刺挠他:“哟哟哟,贵公子,大将军,好王爷,你如此权势,要有身边人易如反掌,不用利诱不用威逼放个话就能见效了,哪里需要求呀?”
顾瑾玉睁开眼睛看他:“我要求的身边人很复杂。”
“是吗?”
“是,我求的不是尊卑顺从,我求的是两两心爱,我献你得,你付我获,我要的是过好日子……不知道怎样才能更准确地说明,但我想,小灯会明白我的意思的……是你教我的。”
两人春日下对视。
“我不知道用什么求才算有用,只知道什么没用。此时求诸神,无非是求你,小灯便是我的诸神,诸神在上,我不求你垂怜我,只求你不要讨厌我。诸神,你呢,你有什么想求的?我想做神座下的一条看门犬,你要什么,我便想办法去咬来送你。”顾瑾玉低头,”汪。“
他总是有本事把好话说成疯癫赖话,顾小灯想笑又笑不出来,忽然想起去年——他的去年已经是八年前,他在亭台中会见顾如慧的那一天,顾如慧给他一枚血玉,又问了他,所求的是什么。
他求个家。血亲无望,爱情尚存。
那时他没有回答,知道说出来必定受愈深的不理解和轻蔑。
他这么一个世家中无权无势的小喽罗,竟然不去一起汲汲营营、以身卖权、以魂买势、跃过卑贱成尊贵,反而想着求看不见摸不着的真爱。
他的所求分明很简单,结果简单到复杂。
简单的是他想要一个真心人,复杂的是要一个在满是尊卑的世道中没有上下左右之分的,受君父秩序捆缚而有底线,受强弱规则摆弄而有分寸,又超脱又世俗的人。
他想和那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互补互照,一心一意。
他以为苏明雅可以是。可惜长洛多的是以权势换爱情,或以爱情换权势的交易。
找不到,求不来。
但长洛没有,便行江湖。
江湖再没有,便行独桥。
现在,长洛和江湖之间好像有一个顾瑾玉,问他明不明白,还求不求。
此时顾瑾玉又在狗叫了:”汪汪。”
顾小灯揉揉后颈,拧巴半天,决定好了他和顾瑾玉之间的关系:“汪什么呀……我今天心里本就乱糟糟的,说东说西,想南想北……我不告诉你。”
顾瑾玉低眉顺眼地改口:“喵呜。”
顾小灯唇边冒出梨涡:“我告诉你我现在在想什么。我想,蝴蝶飞到哪处就哪处,桃花开到哪里就哪里吧,我不想知道算命先生算出的定局,我就顺其自然,随心所欲。”
他在少年人欢笑的背景音里抬头,认真地看他:“森卿呢,你还怨吗?”
顾小灯腰间的小花包随风一动,顾瑾玉也后知后觉地一颤。
问他所怨,即是回答他的所求,便是回应他的明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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