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瑾玉摇头,他用内功护体了,但不说。
顾小灯没有可怜他多久:“顾森卿,我们的事最好不要拖泥带水,我要同你讲明你我之间的关系。”
顾瑾玉攥紧了银壶,蜷在角落里,通身只有眼珠子僵硬地动了动。
看他这癫模样,顾小灯拉低帽檐,举起一个拳头挥挥:“我真希望你是杂技团的顶梁柱,或是戏台子的大头目,又能演又能扯还能骗的,我现在反倒巴不得你还是在骗我。”
顾瑾玉目眦欲裂:“我……不是……”
顾小灯看到他把那精致的水壶攥凹陷了,嘀咕了声败家,劈手夺过来,随后把住他的脉搏,硬邦邦地数落:“你能不能放松点?我看你病得不清,我诊诊看。但我不过是个野路子药人,你听着,有病得找好医师治,休想赖到我头上去,我不是你的系铃人。你解决自己的人生,疗愈自己的创口,看你以前不是软弱人,以后也不是,对不对?”
顾瑾玉看着他,嘶哑道:“不,我很软弱,我不能没有你。”
“世上没有谁离了谁就活不下去的道理。”顾小灯的小指翘起来,“你只是脑子有点错乱,把过去人世艰难的苦楚误会成是对我的思念了,我真担不起。”
顾瑾玉神志恢复了些,忍着眼泪绷着手臂,垂眼看顾小灯小小的兰花指:“我没有错乱,我很明白。”
“怎么明白?”
“你心里有桃源,永远不会干涸。”顾瑾玉低声喃喃,“你少时见过山林川流,天地在你心里,豁达明朗,我忌恨过你的桃源,我也去见天地,可我心里养不出桃源。我多虚度了七年,见过更多的人世和世人,没有人像你一样希望不绝,无论我是人世艰难,还是红尘顺遂,我都……”
“爱你”的尾音被他自己吞回去。
他抬眼看顾小灯的反应,顾小灯的脸上是“哇塞”的惊讶神情,眼睛一如既往的澄澈,没有半分迷惘:“那是你自己对人世的新体悟,功成不必在我。”
顾瑾玉心里剧烈一震。
他撒开顾瑾玉的手,指尖细细摩擦着,就如他此时运转思考的小脑瓜:“我怕是医术一般,诊断不出你有什么疑难杂症,就是你好像有点上火。顾森卿,你坦白告诉我,你真的没有什么非我的血就治不了的麻烦病吗?”
顾瑾玉登时明白了他的意思,委屈炸了:“我没有……我真没有……我没有存利用你药血的心,一点也没有!我很麻烦可我没病!”
他再嚷嚷顾小灯也不怕他了,只转着眼珠子打量他:“那我来和你约法三章了,你喜欢我这件事,我一点也不想拖,咱们快刀斩乱麻地一锤定音吧。”
顾瑾玉瞬间捂住耳朵,脸上浮现绝望。
顾小灯不管他,知道他就算没听见也能看懂他的唇语,便竖起一根根小手指。
“第一,咱俩不可能,我不接受,你趁早认清现实,别做梦,也别做幻觉。”
“第二,你骗我五年,我不原谅,虽然你嘴上认错,可我还是生气。”
“第三,关于咱俩以后的关系,你自己说了让我来决定,我不可能跟你做恋人,也很不情愿跟你当兄弟……”
顾小灯说到这也有些烦恼,他纠结地捏捏耳垂:“我思来想去,就从身边的所见代个例子吧!以后你我就是花烬和小配的关系。”
顾瑾玉:“…………”
“你是海东青,我是牧羊犬,品种不一样不能强求。因为一点缘分同在一个屋檐下,我们成了家人一样的存在,大部分时候就是井水不犯河水的飞禽和走兽的关系,偶尔才会有一点家族成员的交集,不紧密,不深厚。”
顾小灯有些满意自己能找到这么绝佳的例子,但显然顾瑾玉不满意,眼泪又溃堤似的大流特流。
“不许哭!”顾小灯凶巴巴地训他。
顾瑾玉努力地想忍住,但实在太崩溃,便抬手捂住眼睛。
“更不许死。”
他听见顾小灯放轻的声音,裹挟着无奈和温柔。
“我是讨厌你,至多不过希望看你倒霉几遭,但你要是一命呜呼,我心里不会好受的。我想要至少过到快快乐乐的花甲之年去,你不是说想同年同月同日死么?”
车厢中无言,顾瑾玉的哽咽声逐渐平息。
*
马车没有赶回顾家,而是停在长洛东区的一家衣料铺,顾小灯昨天逛出了好些中意铺子,脑瓜上的稀罕帽子就是在这儿相到的,怕顾瑾玉在上元节这等好日子害了风寒病,于是直接把他领进去了。
顾瑾玉还有些如丧考妣,顾小灯便推他后背一把:“你顶着张愁眉苦脸的棺材脸,一点朝气也没有,年轻人该有年轻人的模样,这么迟暮,不知道的还以为你是我爹!”
顾瑾玉的年龄容貌焦虑大发作,十分急迫地努力调整起来。
一进店铺,做伙计的胖婶子一眼认出了顾小灯脑袋上的帽子,对这昨日的可爱小郎君印象深刻,于是笑着迎上去:“哎哟,小公子佳节好,今儿是带着朋友来游玩么?”
顾小灯高兴地回了佳节好,推推帽子指顾瑾玉:“我这笨同伴掉水里了,能不能给他块巾子擦擦头发,您再看看有没有适合他的干爽衣服?不要黑色的,他人阴沉,得有亮颜色的压压。”
“有有有!青衫如何啊?”
“青衫我穿,让他穿丹霞的好了,爆仗竹一样,红红烈烈的!”
顾瑾玉说一不二了多年,此时有些茫然地在这十八流小衣铺里听令,还被顾小灯推进隔间去,看那胖婶子殷勤地展着布尺来给他们俩量裁。
他的眉目与气质到底凶悍些,婶子飞快解决他,就去朝顾小灯忙活:“小公子可有婚配啊?”
顾瑾玉心一跳,就听顾小灯笑:“没有,我眼光太高了!”
胖婶子便识趣了,笑说应该,量完带顾小灯看衣裳去,顾瑾玉眼看顾小灯哒哒地在跟前转,同个陌生人也能热火朝天,随时随地羡慕起来。
顾小灯很快利索地挑好了两身新衣,指挥着他速去换湿衣,不多时,顾瑾玉有些恍惚地出来找人,顾小灯已在前头,身穿一身绣了毛领的青袍,腰以丝绸宽带束扎,纤薄韧瘦,身段风流,举止可爱。
他长发垂腰地背对着他和胖婶子说小声话。
“昨天有人把这铺子里的帽子都收走了?那您知道是些什么人吗?”
“这就不知道了,只知道是东区那边的世家门楣,盖因给的是雕成花的金珠,就连花销的银钱都雕得像古董似的。”
“哦……”
胖婶子递给他布袋,顾小灯便接过去装旧衣裳。
顾瑾玉走去,他听见声音便抱着东西回头,顾瑾玉知道他生得好,七年前不觉什么,自他落水回来,无数次见他,无数次心猿意马地晃神。
顾小灯见了他便眉毛一扬,从小到大就没见过顾瑾玉穿明亮些的衣裳,都是些黑灰暗沉衫,这回看他穿身丹朱色的,半湿的短发又解开散在颈肩,额前碎发微乱地翘着,把那阴郁的眉眼遮一半,立时英俊且青春了一大截。
他走上来围着他转两圈,顾瑾玉不敢动,只是转着头,视线黏着他,那胖婶子见状便在一边不插话。
顾小灯转完点点头,指尖刮刮耳后不多说什么,拱他去结账,戴回虎头帽遮一半脸。
他看着顾瑾玉的衣角哼哼唧唧地想,帅又怎么了?顶个什么用?生气了照样呼呼呼捶!
待两人出来,正警惕地守在门口的暗卫一见他俩,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顾小灯拎着手里的布袋望一眼街道,今日是上元佳节初始,满街的热闹让他留恋,他扭头看一眼崭新崭新的顾瑾玉,心情忽然像拎着小配出来溜达一样,总觉得不转悠几圈可惜了。
顾瑾玉正低头看他,眼上碎发随风微动,眼里泫然欲泣。
顾小灯摇摇头,小声骂他:“没出息!还想哭?”
顾瑾玉不敢分辨:“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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