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记得保护自己。”
“好。”
“记得一定回来。”
“好。”
“谢墨。”已是夏末,为什么雨敲在身上还是那么凉,砭人肌骨。
他看不清那人的眉眼,看不清那人的表情,但他是回过头的,奚砚知道。
雨滴落在他的唇角眼睫,谢墨没有动,那条明带就停止了流淌,都在等着他说什么。
“活着回来,知不知道?”
谢墨眉眼间紧蹙的褶皱蓦地一松,然后勾起了个爽朗又不羁的笑容,双腿一夹,带着浩浩荡荡的军队冲进了看不见边际的远方。
等到他的身影都看不见了,奚砚才后知后觉想起来,上次他来送谢墨,是送到了城外好远的。
那次是因为觉得他再也见不到谢墨了,所以恨不得跟他再多待一刻、再多一刻。
这次……
这次他希望用不靠近、不接近,来换谢墨的不舍,这样,他就会回来了。
一定会回来的。
【作者有话说】
第73章 家书
花影交错,承端揣着请柬站在门口:“大人……”
奚砚的声音清晰地传出来:“不去。”
承端无声地叹了口气,转头看见成蹊一脸“你看我说什么来着”的表情将他瞅着。
承端晃了晃:“第五封了,第五封请柬了。从王爷走后到现在一共两个月,几乎每十日,庄王殿下就要寄来一封请柬,说大宴宾客,就连皇上都去过一次,大人一次不去,我这不也是担心大人安危吗?”
“担心有用?他能去才怪吧。”成蹊把他拨到一边,“大人,王爷来信了。”
这次门应声而开,奚砚从成蹊手里拿过书信,捏了捏,很是分量的一摞:“又这么厚?”
“是越来越厚。”成蹊笑,“王爷挂念您呢,我和承端就不打扰您了,小的告辞。”
他装模作样做了个退下的动作,拉着承端就跑了。
天气渐渐凉起来,奚砚深深吸了一口气,那股郁结在胸的闷气遣散了些,他回到书房,把那“越来越厚”的信笺拆开,从中掉出好几封信纸。
……估计是攒一堆儿一起发的。
奚砚有些无奈地想着,但唇角弧度已经压抑不住。
两个月了,谢墨带兵出征两个月,几乎天天都写信,打仗就空闲时候写,不打仗就更啰嗦,这么多的信一天天发太过于疲累将士,于是英明神武的摄政王就攒着,攒一堆儿大概七八天了,连带着军情一起发回上京城。
谢墨信里什么都说,越这样奚砚那颗心才能越放在肚子里,就比如奚砚刚打开第一封,眼瞧着一开始字还算是规矩,写着写着就开始不着调,最后一笔勾掉,下面大大地写着——谢明妤来揍我了!
“北戎这地儿真不是人待的,风餐露宿的,现在居然还有下雪的预兆,多可怕,上京城应该才夏末秋初吧。我觉得我人都快被冻裂了,也不知道皇姐怎么待住的,莫非有什么绝学?待我——谢明妤来揍我了!”
告完状又继续写。
“好吧,我若回去时沧桑了太多,你可不许笑话我。上京城不愧是大雍都城,我现在才知道什么叫繁华迷人眼……你说战事平定,我把谢煜那小子诓过来住几天,他知道除了上京城那舒舒服服的温柔乡以外,还有这般地方,是不是就更亲政爱民了?”
“奚大人,想你了。北戎晚上可冷了,怀里没个人冷飕飕的。唉。但本王是有家室的人,可不能随随便便让旁人进我的帐,只好让晏时悟灌了个汤婆子抱着,聊解相思之苦吧。”
“汤婆子不如你,你软还香,还会给我念诗,汤婆子除了暖以外什么用处都没有。”
“……但你没有汤婆子暖和,回去得给你补补身体。”
谢墨碎碎叨叨起来没个完,隔着千里之外,奚砚却好像能通过这些琐碎的字句看到冰冷刺骨的北戎一线,看到谢墨在战场上尚且安好的身影,如此一来他就安心了。
军情自有渠道直接通报朝廷,奚砚作为丞相,获得的都是最新情报,谢墨也知道,于是这些事不在家书里面讲,但字里行间都是遏制不住的高兴,奚砚知道,北戎战事很顺利。
谢明妤巾帼不让须眉,是个守惯了北戎的主儿,对于北戎的调兵遣将、习性习惯都了如指掌;晏时悟一身从谢栩那里当暗卫时学来的本事,无论是明的暗的都玩得通,常常谢明妤带人在前方作战,晏时悟带着一队轻骑悄没声地就从后面包抄,然后连锅端地包了饺子。
更不用说谢墨带的一堆东方军,东边很少打仗,打仗也都是水军,东方军多少年不上战场了,但有赖于统御有方,这些年都不曾懈怠,于是听到这次上战场的机会,个个摩拳擦掌、精神抖擞。
奚砚说着这些消息,谢煜神情也松快了些。
“前线无恙,朕放心许多。”
“不见得。”奚砚却不同意,“北戎苦攻不下,陛下觉得,若他们想突破,接下来会从哪里下手?”
谢煜的神情又收敛回去:“……上京城。”
“庄王怕是忍不了多久了。”
谢煜看了他一眼:“老师若是庄王,会在什么时候动手。”
奚砚伸手捋着被风吹乱的宫灯:“……最骄傲、最快意,也是最疏漏的时候。”
谢煜沉默片刻:“乔松轩还没有消息吗?”
“谢檀势必知道了乔松轩对他有所察觉,他现在回到上京城便是瓮中捉鳖,局势对他并不利,保命才是正道。”谢煜懊恼地撑住头,“要不朕下一道旨意,让乔松轩留守梁州不许回来。”
“乔松轩是大理寺少卿,于公于私都没有留在梁州的道理,办完事就该回来。”奚砚手指沿着书脊轻轻搓动,“陛下旨意一下,不光是乔松轩,庄王也会知道陛下您对他所作所为了如指掌。”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谢煜恨恨地捶了下桌,“老师有什么办法?”
奚砚想了下:“我试试。”
他再度给晏时悟发了道密信,前方战事打得正酣,他一般情况下不愿意再打搅晏时悟。
但现在这是没有办法的办法,上京城这边风云渐收,反倒是北戎前线那边尚有一道生机,且看能不能破局出来。
奚砚的思路沿着这些事转了一大圈,终于又看回谢墨给他写的家书上。
“朔望月发作了一次,感觉自从你我说开了那些话后,发作的频率反倒稳定下来了。奚大人,看来你是症结所在啊,是不是等我回来得好好补偿补偿我?”
奚砚最后那点担心也烟消云散,轻笑了一声,坐在桌前开始磨墨写回信。
谢墨给他都是长篇大论,但他通常只是寥寥几笔,交代清楚便完,谢墨还在信里跟他撒娇抱怨,说他回的话好少好冷漠,是不是他要忘了自己了。
奚砚大笔一挥:“少看书信多休息,节约精力保平安。”
末了,还是添上一句:“思你念你,与天地同寿,不在朝夕。”
“等你回来。”
他每封信都会加上一句“等你回来”,短短四个字就足以代表他所有的担忧与牵挂、思念和盼望,最后他将谢墨寄来的书信整理好,和之前的《予君书》放在一起,都锁在屉子里。
做完这一切,门被笃笃笃敲响了。
承端探了半个身子进来:“大人,宣王殿下找你。”
“谢杭?”奚砚有些惊诧,“他这个时候来找我做什么?”
“不知道,小的看殿下表情不大对,大人还是快去前厅看看?”
仔细算算,谢杭其实年纪比谢墨与奚砚都要大些,但更多时候,奚砚都下意识地把他当自己的弟弟,如同谢明妤一般,不由自主地就带上了一些为兄为长的视角和口吻,想好好照顾他。
谢杭在前厅里眼眶红红的,看起来像是遭了什么了不得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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