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慌乱。
宫人碍于谢墨的杀意不敢上前,甚至连搀扶起那苦苦哀求的太后都不敢,一片混乱中,奚砚急匆匆赶到,见到的就是如此僵持又荒诞的一幕。
谢煜也在哭泣,被谢墨以一种极其扭曲的角度扛在肩上,泪水从他的鼻梁上砸落下来,那么可怜。
柏澜玉余光看见了他,尖啸着喊:“玄月——!!”
谢墨僵硬转身,和奚砚无言对视。
气氛仿佛凝固住了一般,奚砚皱眉看着这一切,而谢墨在他来时就好像被定住一样,他眨也不眨地看着奚砚,双目泛红,似乎在等奚砚给他下个判决。
半晌,奚砚抬脚向他们走来,路过谢墨时丝毫未曾停留,而是越过他去,先扶起了柏澜玉。
“太后娘娘足下绊了一跤,凤仪有失,不可让外人知晓,有损天家体面。”奚砚眼风一扫,“懂不懂?”
四周人立刻把眼睛垂下去:“奴婢懂。”
柏澜玉还想说些什么,反手握住奚砚的手腕,殷切地、求救地向他露出了一双含情目,奚砚垂下眼,拍了拍她的手背,以示安心。
然后他松开了柏澜玉的桎梏,转头面向谢墨。
“摄政王,再胡闹也要有个度。”奚砚静静地看着他,“陛下已经长大了,再怎么闹,也不可将他扛在肩上,对天子不好,对王爷也不好。”
谢墨缓缓道:“你知道我在干什么?”
“放他下来吧。”奚砚深深地看着他,“王爷,将他放下来。”
“奚砚,你是真的大公无私到了这个地步,还是真的蠢。”谢墨眯着眼睛,里面是心痛与不解,“你真当他们这一家子是什么好人?你献上的到底是你的忠诚,还是愚忠?”
“王爷。”奚砚并没有生气,语气平淡到可怕,“你今天吃醉了酒,失态了,别在宫里放肆。”
“是不是他们对你做什么,你都能无动于衷?就算是让你去死,你也心甘情愿地去?!”谢墨不敢置信道,“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你为人臣,效忠君主、效忠大雍我能理解,但天子不仁不义不忠不孝,这样的天子配吗?!”
“谢墨!!!”奚砚微微提高了声量,冷声打断他,“你疯了。”
“我今天就是疯了,谁也不能把这小子留在康宁宫。”谢墨恶狠狠地瞪了一眼柏澜玉,“至于为什么,太后娘娘和陛下,心里一清二楚。”
“谢墨!”
奚砚与柏澜玉异口同声再度拦了一遭。
谢墨置若罔闻。
柏澜玉戚哀地攥住了奚砚的袖子。
奚砚攥了攥拳,朗声道:“摄政王……摄政王请陛下入梵宁寺静心养身,磨炼心智,此情昭然,天地可鉴,臣身为帝师,理应与陛下同行。”
谢墨脚步一顿。
“今日种种,皆因陛下一片孝心,不舍亲母所致。摄政王拳拳叔父之心,可昭日月。若有任何风言风语传出去,有损天家名誉,格杀勿论,一个不留。”
柏澜玉松开手,重重跌落在地上。
她知道,今日此事绝无善了,奚砚此举已是最大转圜,给了双方足够的下台余地。
谢墨苦涩地勾了勾唇角:“奚砚,你就为了他们,当真如此不在乎自己?”
奚砚走上去,从他手中抱下谢煜,一字一顿:“本相是为了摄政王。”
这是他第一次在谢墨面前自称本相。
谢墨被气笑了:“好,梵宁寺是吧,行。就让皇帝好好修身养性,学些正直做派,别跟着他父亲,学那些不忠不义、不孝不仁之举。”
谢煜狠狠地抹了下眼角,牙关一点一点地咬紧了。
【作者有话说】
第46章 遗诏
玄安也没想到,再次见到谢墨和奚砚,两个人居然还带了个孩子来。
还是谢栩的孩子,当朝的天子。
他出家那会儿谢煜不过八岁,穿着厚重的孝服,小小的一个人像个白色的小山丘一般跪在谢栩的棺椁前,火盆里焚烧的纸钱燃起了火焰,照得他满是泪痕的小脸明明灭灭。
晌午哀礼暂停,众人前去修整,当时还是敬王的玄安大师还叫他的俗名谢檐,刚刚站起身揉了下酸痛的膝盖,就见那小孩儿还没有走,笔直地跪在那里。
他看着难过,走过去轻轻拍了下谢煜弱小的肩膀:“阿煜,去吃点儿东西,看看你母亲。”
“四叔。”谢煜抬起脸,疑惑与不解充斥在他黑白分明的眼睛里,“父皇到底是怎么死的?”
谢檐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坊间传闻很多,关于谢墨的、关于奚砚的、关于谢栩自己的,但都不是真相。
所以他只能什么都不说,又拍了拍谢煜,然后扶着他站了起来。
但他同样敛去的是,他记得他那三哥,年少时也是这样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一别三年,物是人非。谢檐没了俗名,皈依佛门,只称法号玄安,谢煜也不再是那小小的孩童,三年时间让他长得飞快,眼睛也不再如小时那般清澈,却与谢栩越来越像了。
他们两父子的成长轨迹甚至都契合无比。
玄安双手合十,念了句佛:“施主可是有何要事?”
“把这小子扔你这儿关几天,去去乌七八糟的念头。行不行?”谢墨身上是未褪去的戾气,“不用管他是什么身份,你们吃什么他就吃什么,也不必伺候他穿戴,这么大人了,还饭来张口衣来伸手的,丢不丢人。”
谢煜不说话,气鼓鼓地别开了眼睛。
奚砚看上去很无奈:“有劳大师,这几日我也在梵宁寺里住下,扰了大师的清净,还请多担待。”
玄安默默道:“摄政王这话说差了,寺庙不分王侯将相,都是芸芸众生。”
谢墨满意地点了下头。
“不过,贫僧看摄政王倒是戾气深重,若是如此这般回去,今夜怕是没得安枕。”玄安从小屉子里抽出一本佛经,“请王爷去偏房诵读一番,平心静气。贫僧可为王爷准备斋饭。”
谢墨其实也不想走。
他看着奚砚又心疼又来气,看着奚砚和谢煜站在一块儿就只剩下生气,莫说今晚不能安枕,谢煜要带着奚砚在寺庙里住多久,谢墨估计就有几个晚上睡不好觉。
他乐不得不走,于是什么都没说,从善如流地抽过了那本佛经,关门出去的时候动静都小了些。
送走一位瘟神,屋内气氛好了许多,玄安拉了个蒲团在身边,示意让谢煜坐过去,一面对奚砚微笑道:“这是发生何事了?”
“一言难尽。”奚砚也只是笑,伸手拢住送到他面前的茶。
玄安了然地点了点头,然后转头对谢煜道:“我让小弟子带着陛下去看看住处好不好?”
谢煜如今寄人篱下,十一年里从来未有过这么憋屈的时候,他攥了攥拳,只能称好。
只是连带着还牵住玄安的僧袍:“四叔,七叔好生气,我从未见他这般生气过,他会不会……会不会杀了我?”
“不会的。”玄安温柔地摸着他的头顶,他没有说理由,只是一遍又一遍地劝慰,“不会的。你七叔不会的。”
小沙弥来领走了谢煜,屋内只剩下两个人,等到谢煜出了门,奚砚长长地松了口气,肩脊都颓然了下来。
他从来都是宁折不弯的、傲雪凌霜的,很难见到他脸上有这般的神情,想必是遇上了非常为难的事情,玄安点起了一豆灯火,往奚砚那边推了推,希望能用和煦的灯光温暖一下他疲惫的灵魂。
玄安从小屉子里又抽出了一卷书:“要不你也去读读佛经?”
奚砚二指推回去:“别笑话我了。”
“说说吧,现在两个债主都走了,你终于能缓口气了。”玄安捧着杯子喝茶,“这么大阵仗,摄政王能把皇帝从宫里抢出来送到我这儿,想必皇帝是真的惹怒他了。”
“权利?军队?不像啊,老七虽然只手遮天,但他对权力没有那么痴迷,更不至于连皇帝都不管不顾。”玄安静静地看着被子里茶沫破掉,“能让他暴怒,说明踩到了他的底线。我猜猜,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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