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从未上过战场的新兵还要集中到东郊的校场上接受为期一旬到半个月不等的训练,可征兵的时候蒋骏填写的那些信息——他曾在过军中。
于是下发的征令上,直接任命了他为一个小队的队长,要提前到关中的渭州驿等待,率领一批同样有过军营经验的士兵行军。
点心给蒋骏收拾的那一大包行李,最终蒋骏没有都带,而是自己重新收整了一遍轻装简行,准备明日直接从安西驿出发。
云秋带着点心过来送行,点心便是又忍不住地絮絮拉着蒋骏叮嘱了半天,细枝末节都要讲,看样子是恨不得唠叨个三天三夜。
蒋骏一开始还耐心听着,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万般无奈下频频向云秋丢眼神求助,但云秋看着点心这样觉着有趣,便找借口溜了。
只推说——他要找贺梁问点事。
实际上,云秋找贺梁也确实有事——这位新任管事的能力并不比蒋骏差,而且因着孔先生的关系,他跟村里人来往也更亲密。
云秋他们就过来这么一会儿的工夫,远远就看见他坐在庄门口跟七八户人打过招呼,而且每个人他都能叫得上名字、说出一两句问候的话。
看他这样,云秋愈发觉着这人是找对了。
听见脚步声,正坐在门槛上编竹筐的贺梁回头,看样子是想要起身给他行礼,云秋连忙拦他让他坐,“你去忙你的。”
贺梁大约是还不习惯跟自己的东家这般亲密,指尖翻动两下险些给编好的竹筐弄散,他挠挠头笑,不好意思地将筐子放到一边:
“东家找我有事?”
“我瞧着你倒是跟村里人相熟,”云秋看看远处的几亩地,“田庄上的事情也应付得体,一时看得出神罢了。”
“瞧您说的,”贺梁摸了一把脸,玩笑道:“您再这么夸我,我可要脸红了。”
云秋笑笑,却忽然想到件事,他正了正神色问贺梁,“贺大哥,依您的经验,这田里若都换成药材种,来年能不能挣钱。”
贺梁一愣,“东家预备做生药?”
云秋当然不是要突然跨这么大的行,他只是看着自己田庄上这几亩地想到了陆商那个善济堂的构想——
要有医、药、政三部,要有栽植百草的药园。
李从舟给他转述时,用的是陆商老爷子的原话,而三顷药园……
按着锦朝现在的田法,一顷田约莫是十五亩。而且药草不都是长在平地上,还有许多山中生的、水里长的,即便要有药田、也不能像他田庄这样一马平川。
该是选个依山傍水的开阔地,最好山还是座高山——像神雾山那样有雪线的,这样就能囊括尽可能多的药草生长环境。
“不是,我只是好奇……”云秋想了想,解释说他最近新认识一个朋友,是对方想做这样的生意。
贺梁听了,便一一算给云秋听:
药草不是庄稼,种出来也不一定能赚钱,做生药最讲究行内的消息。
如是走市面上的消息——
“你瞧着最近市面上卖甘草赚钱,这就回头去种大量的甘草,等你的药草长出来,那甘草的价格肯定已经因为大量的生药冲击而下降。”
“跟风而为,很容易得不偿失,做这药、很需要有内行人指点门道。”
而药草也不是粮食,即便选择那些:新鲜时能做生药卖、晒干后能做制药卖、稍加些蜂蜜炼制的还能做秘制方来卖的,单也都不如粮食来的直接。
毕竟吃不完的粮食还能抵税,即便是陈米也能磨成面粉或者拿来喂鸡,总之是有个出路,但药草就不一定了——
“当然了,有些药材是越放越值钱,可是再值钱的药草常态也是有价无市,人每天都要吃饭,但不是每个人每天都要吃药的。”
“即便是有好药,你还得找着专门的人去收去买,不然放着也生不来钱。”
贺梁说的头头是道,云秋认真听着记着,也在心中渐渐转出些主意。
他这一路出来,一直在想陆商为什么不愿去宁王府。
或许——是跟他一样,不想沾染上权势富贵、掺和进京城的朝中党争?
或者说,在陆商眼中,只要和王府沾染上关系,这建立起来的善济堂就不再单纯。
就和今日的医署局一样:
在韩硝建立之初,标榜的事绝对的公平和公正,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京城各大高门必定会想方设法往里头渗透。
医署局如今这般混乱,也是因为各家争权夺势、今日我要往里面安插人手对付你的药局,明日我要往里面塞人方便我明年做生药生意。
而各州郡的官府衙门,更是从这医署局凭引上赚得不少银子,至于那些没钱又无法上京应考的大夫,只能辗转山中、偷偷行医。
御史弹劾,也就是弹劾韩硝建立医署局,名为普济天下、规范医道,实际上行的事却是巧立名目,从医者身上令外横征暴敛。
虽然这些钱并没有进入韩硝的口袋里,但他作为医署局的院长,医署局出事,言官御史当然都是追着他。
在泰宁朝,皇帝愿意拨款给医署局,韩硝遇到的问题也就少。
过了建兴朝到如今,国库吃紧,皇帝陛下根本没打算给医署局单独拨银子,如此,为了维持医署局的运行,韩硝也只能接受各大高门家族塞人的行径。
这也就造成了言官御史弹劾他的第二项,说他卖官鬻爵,公开对外贩售医署局的博士之位,甚至闹出了考核之人根本连普通的医道常识都不知的事。
几文钱难倒英雄汉,穷病无药可治。
此道理千古如此。
云秋之所以问贺梁,就是在想如何能在陆商的设想上改进一步:让这善济堂实现盈亏自理、不需再仰仗外力。
只有这样,才能避免走上医署局的老路,才能真正做到不偏不倚。
不过赚钱经营的事还早,云秋想了想也托贺梁帮忙看看,“附近如果有好的庄子、依山傍水的田地你也帮我记着。”
贺梁哎了一声,“东家放心,我一定帮您留意。”
他们这儿说完,点心也终于给蒋骏嘱咐清楚,两人从堂屋出来的时候,点心的眼睛都红了,看上去像是哭过一场。
他自己也知道害臊,见着云秋贺梁看过来,便转过头去擦擦眼泪,最后从前襟里掏出一枚平安符递给了蒋骏。
“叔,这是我从报国寺求来的,你带着。”
蒋骏笑着接过来,“好,我一定贴身带着。”
他在安西驿挑好了马匹,明日就要直接出发,所以云秋和点心也顺便给人送了过去,然后才返回到云琜钱庄。
明日上工,小邱提前过来,云秋进门的时候,正听见他跟个说书先生一样坐在桌子后,手里还拎着一把折扇摇啊摇、讲着城里的奇闻轶事。
许多事云秋明明知道,但从小邱嘴里讲出来就很新鲜有趣,听了两耳朵后,云秋摇摇头,跟点心小声嘀咕,“小邱哥不去说书可惜了。”
偏是他们停下来说话被小邱看着,小邱乐呵呵喊了声东家,引得众人都回头看他们,“您回来了?”
“你们说什么呢这么热闹?”云秋明知故问。
张昭儿喜欢听说书,转过脸来笑盈盈地回答,“小邱哥在给我们讲城门前的皇榜呢,他说得可有趣,逗死人了。”
“皇榜?”这个云秋还不知道。
“是呢,东家您出去没看着?就在丽正坊里、正南门下边儿,皇榜旁边还有两个侍卫把着呢,附近看榜的人可多可厉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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