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得。”萧翌笑了笑,抬手示意,“坐吧。”
程阁老看着萧翌和沈嘉的互动,心底其实一直有个疑惑,什么时候陛下如此信任沈嘉了?辍朝期间,只见了沈嘉一个人。
而沈嘉,又是什么时候站在了陛下的这一边,彻底被陛下收服了?
在程阁老看来,这是不可思议的。在大梁朝,文臣的骨头比铁还要硬,为了名声不惧生死,哪怕被廷杖,该直言的还要直言。
前朝很多皇帝,也因和文官不和,慢慢积攒矛盾,最后要么怠政,要么不信任文臣,只宠信宦官和锦衣卫。
前朝厂卫之祸,就是这样来的。
而当今圣上铁血手腕,不必依靠锦衣卫和东厂,就震慑了群臣。但强压到底不得人心,如今能够收服沈嘉这种寒门子弟,在朝替皇帝说话,是再好不过了。
“朕今日召二位来,是有一事相商。”萧翌直奔主题道,“朕打算重设弘文馆,让肃王出阁读书。朕想请程老为讲学,长青为讲习。再从朝中另选三四位德才兼备者,入馆讲学经义。”
短短几句话,听得沈嘉呆住了,就连程阁老也大感意外。皇帝名为重设弘文馆,实则是在为肃王铺路。
“陛下可想好了?”程阁老试探道。
“嗯。”萧翌知道程老问的是什么,他不能直接回答,只好道,“肃王已有十岁,年纪不小了。二位给肃王讲解经史子集,使其明事理、通古今、定心性、知民生,朕就将四弟拜托二位了。”
“臣遵旨。”程阁老和沈嘉齐声道。
见事情了了,皇帝便让二人告退。沈嘉虽满腹疑惑,却不得不跟着师傅一起离开。
弘文馆设在文华殿,程阁老又从翰林院挑选了几位大儒,一起为肃王讲学。而沈嘉这位户部左侍郎,此番兼任翰林院侍读学士。如此一来,沈嘉又成了经筵官。
虽说是个虚衔,但国朝向来有“非进士不入翰林,非翰林不入内阁”的传统,萧翌在为肃王安排老师的时候,还不忘把沈嘉给塞进去。
肃王出阁一事令朝臣确实大吃一惊,但无人反对。毕竟比起嚣张跋扈的夔王来说,将来由肃王继位,再好不过了。
不过夔王对此事的反应也不大,多日来一直闭门不出,仿佛根本不知道此事。
沈嘉第一次见到肃王时,实在无法把这个孩子和皇室子孙联系到一起。嚣张跋扈没有的,骄奢淫逸没有的,乖的像兔子一样。程阁老让他读书就读书,让他写字就写字。听课听得也十分认真,非要说他的缺点,就是胆子太小了。
肃王似乎有些害怕首辅大臣,对第一次见面的沈嘉,也有些怕生。沈嘉对他行礼时,受礼的仿佛比行礼的还要紧张。真让人想象不出,这会是皇室子弟。
不过这样也有好处,学生如此乖巧又聪慧,让他们这些侍读太省心了。
沈嘉每隔三日轮一次值,到文华殿为肃王讲习。这一日正好又轮到了他,上午的课结束后,肃王去用午膳,沈嘉则在文华殿准备下午要讲的儒家子经。
就在他认真备课之时,突然有脚步声响起,沈嘉抬头,便见窗外有人。
“文华殿重地,谁人擅闯?”沈嘉高声问道。
“是我。”来人推开门,小声道,“别声张。”
望着来者,沈嘉张了张嘴,不知说什么好。只见来人身着四团龙圆领常服,头戴金翼善冠,漫不经心的步入殿中。
“陛下。”沈嘉起身行礼。
“平身,坐吧。”萧翌环顾室内,“肃王呢?”
“他用膳去了。”沈嘉也望向殿外,“陛下没有带人?”
“在宫里,朕不喜欢人跟着。”萧翌说道,“况且,朕是偷偷来检查四弟功课的。”
沈嘉看萧翌的样子,就像是担心孩子贪玩,偷偷摸摸跟着孩子身后的父亲。
沈嘉低头憋笑,萧翌随手拿起沈嘉桌上的书,翻了几页道:“还在讲《论语》?”
“师傅说肃王殿下之前没有经过系统的讲学,底子差了点,打算从头开始讲儒家经典。”沈嘉解释道。
萧翌伸手,“有没有四弟写的文章,给朕看看。”
正巧昨日程阁老让肃王做了一篇策论,沈嘉翻找片刻,捧出给陛下御览。
萧翌坐在主位上,一目十行的看过去,至少字迹工整有力,不像他似的腕力不足。
不过论诉还是颇为幼稚,毕竟才十岁,文章没什么深度。
“肃王刚入弘文馆学习,写成这样,很不错了。”沈嘉替肃王辩解一二。
萧翌未置可否,又问道:“长青,上了好几天课,你觉得他怎么样?”
“殿下天资聪慧,加以教导,必成大器。”
萧翌看向沈嘉,心道这人的官话越说越溜了。
就在这时,肃王用完膳回来,看见皇帝吓了一跳,急忙下跪道:“叩见陛下。”
“免礼。”萧翌看四弟起身,安抚道,“朕来随便转转,不必惊慌。”
说什么随便转转,肃王看见皇帝手上还拿着自己的策论,脸都白了。
萧翌看向手中策论,“做的还不错,还不错。沈学士刚还在夸你呢,是吧?”
沈嘉见萧翌望向自己,“是,殿下小小年纪,文章写的已经很好了。”
肃王的心安了几分,在皇帝示意下,堪堪挨着椅子边坐下了。
萧翌又问沈嘉:“肃王的课业,怎么安排的?”
沈嘉回禀道:“回陛下,每逢五由程阁老讲农政商道,其余时间由张学士、王学士和臣,替殿下讲解经史子集,大学春秋。”
“真是辛苦啊。”萧翌看向四弟,突然笑了。
见皇帝突然发笑,不止肃王心惊,就连沈嘉也吓了一跳。细细回想自己刚刚说的,是不是有哪里不妥?
萧翌止住笑声,“朕像你这般大时,还在王府玩闹,无法无天,没有好好读书。后来,就去西北。”
肃王一愣,好奇的看向皇帝。自己的二哥居然也有无法无天不读书的时候?
“西北那边,民风彪悍。朕在军中,更是放下了书本。”萧翌看向沈嘉,“长青是福建人吧,在陕西当官时,不习惯吧?”
“刚开始是不习惯。”沈嘉回想往昔,“不过后来反而爱上了陕西的面食,一日不吃,就觉得缺点什么。“
萧翌闻言也笑道:“是啊,朕现在只爱吃面,不喜米。在京城,反而不适应了。”
肃王从未出过京城,看着皇帝和沈学士谈笑风生,一点也不拘谨。他有些好奇,怎么沈学士一点也不怕陛下呢?
萧翌和沈嘉随意说了几句西北民俗,见快到讲学的时辰,便不再打扰他们了。
“朕走了,四弟你好好跟着学士们读书。”
“臣弟遵旨。”肃王毕恭毕敬道。
沈嘉起身道:“臣送送陛下。”
萧翌看向沈嘉,正好他也有话同沈嘉单独说,便点点头,“也好。”
萧翌和沈嘉走在文华殿小道上,萧翌走在前方,惆怅的说道:“他还是怕朕。”
“可能不是怕陛下。”沈嘉分析道,“肃王殿下在宫中历经两朝风雨,明哲保身,低调行事,是他早已习惯的生存之道。”
萧翌了然,他的四弟是在父亲登基后搬进皇宫,大哥在位时也未赶他出宫,恐怕在宫中步步维艰,担惊受怕惯了。
“大人之间的恩怨,却吓到了孩子。”萧翌叹息,“他什么都好,但作为继承人,还是太胆怯柔弱了些。”
“臣看出来了,定会好好引导殿下。”沈嘉知道,萧翌刚刚不是闲着没事和自己说什么西北民风,他只是想让肃王放下戒心和胆怯,拉近关系。
“朕不指望他像祖父那般开疆辟土,只希望他做个守成之君。”萧翌说道,“至少能镇得住大臣们。”
沈嘉笑了笑,萧翌倒是镇得住底下臣子,堪比他祖父弘武帝。
“陛下。”沈嘉开口道,“臣有一问,不知当讲不当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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