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嘉皱了皱眉头,仿佛猜到了什么。
萧翌此时问道:“愚公移山的故事,你听过吧。”
“当然。”沈嘉点头,“你的意思是……子子孙孙,无穷尽也?”
“对,他希望后代子孙能完成他的遗愿。”
沈嘉终于明白了,“弘武帝想让你对西殴动兵?”
萧翌却反问道:“愚公为什么能笃定,他的子子孙孙,能像他那样坚定不移的移山呢?”
沈嘉看着萧翌一脸肃杀,一时不知他是何意。
“祖父为了让我这个庶子上位,故意传位于大伯,又留给我二十万兵马。”萧翌继续讲道,“大伯生性猜忌,再加上蒋骥等人在两边煽风点火,我们和大伯闹得水火不容。我便如祖父计划的那样,起兵谋反,并一路顺风顺水的打进了北京城。”
沈嘉闻言大为吃惊,怪不得萧翌总能以少胜多,竟然都是计划好的。谁能想到弘武帝为了灭西瓯,不惜牺牲自己的儿子?
“原来朕不是篡位,朕才是祖父想传位的人。可惜祖父没有料到,大哥会如此决绝。”萧翌苦笑一声,“或许他是个好皇帝,却不是个好爷爷。”
“微明……”沈嘉一时不知如何安慰他。
萧翌却不需要什么安慰,他冷漠的说道:“但我,也不是好孙儿。”
作者有话说:
注[1]:出自《明集礼》卷十七,“嘉礼一·朝仪”。
第138章 破阵子(八)
锦衣卫的内部大清洗、庶人萧竖的安葬、太庙的修缮、正月大典的安排等等事情,都需要陛下和内阁处理。萧翌和沈嘉忙忙碌碌许久,等消停时已到了清嘉六年的三月。
这时候,萧翌的腿脚早已大好,能够行动如常,但心情依旧郁郁寡欢。沈嘉知道他的心结何在,却无法替他排解。
曹肃渊和尉晗明将锦衣卫里蒋骥党羽都清扫干净后,关于下任锦衣卫指挥使人选问题,一直迟迟未定。萧翌曾问过曹肃渊,今后有何打算。无论是要钱还是要权,他都可以满足堂兄。
可曹肃渊却道:“钱财都是身外之物,我早已看淡了。我只是想守护着皇宫,守护着京城,守护祖辈打下的江山。”
曹肃渊乃皇长子,是正儿八经的皇室继承人,故而从小悉心教育,请的都是大儒,教的都是传统儒家正道。曹肃渊有着一颗赤子之心,心中的家国情怀,可比萧翌他们深沉多了。
然而萧翌想起外界对于曹肃渊的评价,说他市井出身,一身毛病,顿觉可笑又可悲。明明是芝兰玉树的贵公子,却要伪装成不学无术之徒。
“既如此,你就继续在锦衣卫,任锦衣卫指挥使吧。”萧翌说道,“只不过,你得一辈子顶着‘曹肃渊’这个名字了。”
“萧昱早已在城破那日死了,曹肃渊才是我的新生。”曹肃渊说道,“只是,尉晗明怎么办?”
“他和沈嘉处得不错,我想让他跟着沈嘉,也算是我的私心吧。”
曹肃渊点点头,又看向了堂弟的腿,“陛下,我听沈阁老说,你们在找寒毒的解药。”
“难道你有?”萧翌不信,之前他们搜过大伯的家当,什么都没发现。
“我没有寒毒的解药,但我有寒毒的配方。”曹肃渊献上了一张泛黄的纸片,“这是我当年从父亲遗物中找到的,我听沈阁老无意间提过,只要有配方便能配出解药。”
萧翌对范大夫配药的进展不是很了解,见状便接过了方子,对曹肃渊淡淡道:“你费心了。”
“都是我父亲的错,我只想弥补一二。”曹肃渊看到萧竖和陛下因寒毒发作,不得动弹的时候,心里无比痛恨父亲。
即使,父亲手中的寒毒,是从废帝萧笠那里得来的。但父亲没有制止,反而接受了寒毒,最终害人害己。
“或许寒毒的解药,只有我那位好大哥才知道吧。”萧翌又问道,“对了,当时三弟去太庙时,我看他行动自如,又是为何?”
“他吃了一种反噬很大的,暂时性的解药。”曹肃渊解释道,“这种药丸只有十粒,和寒毒配方放在一起,我便一同带出来了。”
“这种药丸你还剩多少?”萧翌问道。
“两粒了。”曹肃渊答道。
“堂兄,全给我吧。”萧翌想也没想,伸手就要。
曹肃渊愣了一下,“陛下,此药反噬很大,虽然服用期间能缓解疼痛,压抑寒毒。但药效过后,痛苦将是十倍。”
“我知道,我也没想吃。”萧翌说道,“我把药丸也给大夫看看,或许能配出真正的解药。”
曹肃渊一脸狐疑,却在萧翌的逼视下,不得不全部交出。
萧翌将药丸和配方一起收入袖中,对他道:“今日之事,不要告诉旁人。”
“……”曹肃渊无力反驳,心道不愧同为萧家子孙,一个个都挺疯的。
等一切风平浪静时,已到了清明时节。这日萧翌突然叫上沈嘉,让他放下公务,去京郊散散心。
“散心?”沈嘉不明所以,却见萧翌已经带上了包裹,换好了便装,于是不再多问,陪他一起去了。
两个人骑着马儿,穿过闹市,出了城后却越走越偏僻。最后,萧翌竟然带他来到一处墓地。放眼望去,地里散布着一座又一座的小土包,一个个十分的简陋,有的甚至连墓碑都没有立。
“这里是……”沈嘉突然想到了什么,“今天……清明?”
“是啊,你都忙糊涂了吧。”萧翌下马,将马儿拴在路边大树上。而后,他走进地里,弯着腰,一个个土包寻找着。
原来萧竖埋在了这里,埋在如此偏僻简陋的地方。沈嘉心下感叹着,也跟着萧翌一起寻找。
明明是清明时节,但前来扫墓的人很少。他们走了许久,才碰见一个大爷在烧纸。那个大爷冲他们喊道:“你们也来扫墓?”
“是啊。”沈嘉替萧翌答道。
“这里是埋葬罪人的地方。”大爷说道,“难得你们有心,愿意过来看看。这的很多墓,早就被遗弃了,好久都没人来打扫了。”
沈嘉闻言愣了一下,萧翌却道:“人死如灯灭,前世种种皆一笔勾销。若有来世,不求他们大富大贵,只求能清清白白做人。”
“你是读书人吧,说话文绉绉的。”大爷将纸钱扔入火堆里,冲着墓碑絮絮叨叨道,“听到没,儿啊,来生要清清白白做人啊。”
沈嘉和萧翌站在旁边看了一会儿,便继续往里走去。
沈嘉和萧翌找了一圈,才看到一座新坟,墓碑上只写了“萧竖”二字。至于出身年月、生平事迹,都是空白一片。
萧翌将包袱打开,里面全是萧竖的衣物。沈嘉会意,立马掏出火折子,点燃了衣服。
萧翌则坐在地上,看着沈嘉烧东西。火光明明灭灭,萧翌的脸上却无悲无喜,如同一位路人,偶过此处,给未名的坟墓,烧上点纸钱。
可沈嘉知道,萧翌的心里没有表面上这般平静。他对自己的弟弟,可谓是用心良苦,却还是走到了今天这一步。
“头七时,没有人给他烧纸钱。”萧翌说道,“只好等到清明,将生前衣物烧给他。希望他下辈子,做个幸福的普通人。”
他不曾后悔软禁过自己的弟弟,也不再憎恨自己的弟弟。
他们兄弟,两清了。
衣物化为灰烬,火光渐渐熄灭。而萧翌依旧坐在地上,没有起身的意思。
“微明?”沈嘉问道,“不走吗?”
萧翌望向沈嘉,摇了摇头,“我好累啊,长青。”
经历了这么多人和事,他竟然只道了声——累!
然而,以前的他从不言累,更不叫苦。
沈嘉听后心里不是滋味,他坐到萧翌身边,故作轻松的说道:“那我,借你肩膀靠一靠。”
一语双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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