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兄,别演了,快走吧。”原疏啧了一声,推了难兄一把。
“上舍那二位跑得比咱还快,跟着顾家顺风车,天擦黑就出发了。”
“你品,你细品!”
“兄弟本无间,奈何利成刀!”
“这安庆府的书生也不是什么好鸟!”
“那必须!挖墙脚的不一定是坏人,但挖我墙脚的肯定不是好人!”
二人磨着后槽牙,骂了一路。
江边渡口。
顾劳斯猛然碰上两班亲友团,楞里格楞。
尤其那一道道看负心汉的眼神,更是令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算了算了,正事要紧。
他来渡口,是同父亲一道,与韦家父子送别。
韦岑这棵独苗苗,总算实现了就业自由。
韦老大人不仅不再阻他治水,这一波长江沿线实地考察项目,还十分大方地带上他。
老大人斑白的鬓发掉落几丝,随风飘摇。
望着江堤热火朝天的忙碌景象,他沧桑叹息,“老顾啊,这次水情,叫老夫明白一个道理。我等早就老了,这天下,是时候交给他们年轻人了。”
上阵父子兵,其实也全非韦老甘愿。
实在是,从顾劳斯脑库容里硬套出来的新奇理论,各种符号算法,他老人家消化不良,只得带上韦岑这罐消食片。
顾准嘘他,“长江后浪推前浪,一代新人换旧人。
偏偏你这前浪倚老卖老,死乞白赖就是不走,真真是人不要脸,树不要皮。”
韦大人立马反嘲回去。
“云门大都出雅士君子,唯你是个浑不吝,几十年过去了,老来也还是不修!”
二人横眉冷对一通互怼。
又在小辈目瞪狗呆中,哈哈大笑。
闲云潭影日悠悠,物换星移几度秋。
韦大人早已不是九年初那个眼里不揉沙的二愣子。
不会仅凭市井传言,就对着顾准一拳照脸,还痛骂他“不敬事,枉为人臣,不为民,不配当官。”
顾准也再不是那个初入官场任纵不羁的顽主。
不会在因年少轻狂酿下大错,更不会因一蹶之故,久久却足不行。
凤阳旧日,历历在目。
那时二人一个奉命治河,一个戴罪救患。
如针尖对麦芒,却也足以惺惺相惜。
再后来,人事几经浮沉。
二人各循其道,没成想再聚首,还能一如当初。
“追往事,叹今吾,春风不染白髭须。”
顾准颇为感慨,向韦大人抱了一拳,“老伙计,此行珍重。”
“顾大人亦要保重。”韦大人亦还一礼。
他思量片刻,斟酌开口,“湖广、江西两省祸首虽已伏诛,但仍有一笔烂账须得清算。
不说被侵吞的漕粮,单是工部历年下拨的治水款项,如此巨资去了哪里,就已成迷。
老夫听闻,陛下虽令户部尚书方徵音亲赴两省查账,但此案干系政本,牵连甚广,他到底对朝臣起了疑心,意欲另起大人一同会查,互相牵制。
你可要劳心了。”
老大人点到即止。
这朝臣是谁,无须明言。
船上,船公看了眼日头,大喊着“开船”。
韦大人再看一眼旧人,自嘲道,“真是老来话多,是时候走了。”
与老伙计擦身而过时,他放缓步子,耳语一行。
“我等旧臣,虽年老力衰,却也肯将万字平戎策,留待江山故主归。
老夫等着你消息。”
顾准不着痕迹让了一步,笑道,“江上风大,仔细你这把老骨头。”
长辈叙完,韦岑才上前一一拜别。
他扶着老父上船,大约别情使然,临行前忍不住回首。
“顾琰之,向风年少,日后科场若是遇着,还望关照一二。”
一直被他视作洪水猛兽的顾劳斯,差点没翻出一个白眼来。
自休宁初见,韦岑对他就一直成见颇深。
后来更是疑心暗鬼,总怀疑他有意带歪顾云斐。
怎么,这会儿未成年防沉迷系统终于舍得下线了啊?
他面上不爽,直白坦荡,叫韦岑想自欺欺人都难。
其实早在金陵时候,韦岑就已明白,顾家这位,根本不是什么神女娈童。
之所以吸引族人同伴争相追随,靠的也不是家世样貌,而是赤忱鲜活的个性。
他是一缕晨光。
而趋光,正是芸芸众生的本能。
此前是他先入为主了。
芥蒂既生,二人当然再难熟络。
以至于再次共事,治水以外他想同他说些闲话,都无从张口。
但如今天这般没话找话还是头一遭。
旁人或许不曾察觉,他自己却懂内心的无措与尴尬。
好在船已行远。
江风猎猎,徒然解了他满腔落寞。
离别总是容易叫人情绪低落。
顾劳斯眺望大江,看船到天际化作孤帆一撇,不由想起宁云。
他留在这里,还有一点私心,想等那个突然冒出来的便宜兄长乘风归来。
他们还没来得及拜把子呢。
当然,他也有一笔账等着他回来清算。
这人极其过分,走就走,硬把太子印强塞给他,算个什么事?
“咚——咚——”
某个清晨,万佛寺早课的钟声悠扬回荡。
顾劳斯打着呵欠推开门,就看到从来与宁云形影不离的明孝卫指挥使,直挺挺跪在门前。
他双手高举,托着那枚十分烫手的印章,“请公子收下。”
顾劳斯气得两眼一黑。
正三品跪他这个小秀才,这不是妥妥夭他阳寿嘛!
奈何指挥使难缠,不收就不起来。
关键是,收了……指挥使也赖着不走。
问,铁面无私的指挥使就一句话。
“太子铁令,命下官一应琐事,悉听公子调遣。”
好家伙,这样一来,他就集齐了锦衣卫、明孝卫和先太子留下的鹰扬卫。
这安保水平,大宁再找不出第二个。
连带太子印一起抛来的,还有泰王这个大麻烦。
他这位便宜“皇叔公”,太子在时还能压一压。
太子一失踪,万佛塔都压不住他一身妖气。
作妖的妖。
今天带着一群明孝卫美其名曰去大殿礼佛,惊得寺内僧众木鱼都敲快了几个拍子,念经的老和尚跟不上节奏,现场厥过去几个。
收拾残局打急救的,是指挥使大人。
明天带着一群明孝卫冠冕堂皇去视察灾情,瞧见圩堤内未排干水的淤田,硬是指挥着方徵言下场去给他摸泥鳅。
承受方大人乌压压怨念的,是指挥使大人。
哪天又兴起,听闻宋朝曾在此处设同安监专铸铜钱,遂又贴出告示,令坊间凡私藏古币或铸方者,献上即有厚赏。
这赏哪里出,自然还是指挥使大人。
几经磨难后,这位元姓指挥使大人,终于决定不做冤大头。
他卷吧卷吧一屋子不知所云的各式通宝,和越来越厚的报销发票,心一狠牙一咬,另找个冤大头接盘去。
顾·冤大头·悄皱眉看着古钱,外加那一摞不知哪里混进来的铸币方子,内心升起一丝丝不好的预感。
八月底,朝廷上下拍马的折子雪花似的飞向通政司。
折子里大赞特赞,南方动乱平息,朝廷不费一兵一卒,是上天眷顾,是真龙护佑,是陛下功宣四海、化被八区。
一通溢美之词,舔得甚是不要脸。
给才罪完己、面上无光的神宗大大挽了一尊。
神宗龙心大悦,这么光辉灿烂值得纪念的时刻,怎么能不搞点仪式感?
恰巧此时,户部尚书方徵音进言,称户部已经寻到白币铸造之法,可借此机会发行,以彰圣治。
“圣治”二字那可是实实在在挠到了神宗痒处。
他即位三十六年,一大憾事便是没有自己年号的钱币。
太·祖治国,一切从简,怎么便宜怎么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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