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贝拉拉开房门去看。
只见刚刚还和她嘻嘻哈哈的卫兵们此时一脸严肃,左手扶肩行礼,右手握着配制的刀柄,这是卫兵,战士对上司的绝对致敬。
裹在白色亚麻长袍中的颀长身形穿过公署长廊。
男人看着还很年轻,冷白的皮肤在一众卫兵中如同黑夜中的皎皎明月,墨绿色的羽毛耳坠无声地闪耀着神秘的幽光。
铜制的镜子放置在大门口,在他经过时捎带起一道凉风,光洁的镜面映出他冷淡的下颌线。
反应慢一些的人意识到这是新上司,连忙立正站好:“见过指挥官!”
“嗯,”伯伊神色平淡地对众人颔首示意,“两炷香后开会,希望所有人都能出席。”
最先认出他身份的人是麦德查人的队长,闻言身体绷得笔直地再次行礼:“是,下属这就去通知。”
跟随伯伊前来的是巴特,见伯伊进了办公所,他没有跟进去,反而是在门口站定。
等门关上了,麦德查人的队长缓缓放松身体,心想,开会是什么?
琢磨半天,他觉得以自己的智慧猜测,应该是训话?
“又见面了,阿伊大人。”尼贝拉笑着和伯伊打招呼。
伯伊略一挑眉:“尼贝拉大人来得好早。”
他是踩着点来上班的,虽然埃及的计时工具没有那么精准,但伯伊做了计时沙漏,对自己的时间进行了精密的规划。
可以提前下班,但绝对不能提前上班,这是他一直以来的工作准则,除非加钱。
尼贝拉心想,倒也不算早,和她以前去地牢公署的时间差不多。
“多谢阿伊大人此番提携,”尼贝拉是个爽利的性子,也不跟伯伊绕弯子,有话直说到:“今后只要有用得上尼贝拉的地方,请大人务必寻我。”
在外人看来,她依旧神采奕奕,甚至是家人也这般认为,但只有她自己知道,卸职对她的打击之大。
本来家里继承父亲官衔的应该是弟弟,她固然能力出众,父亲却也不止一次叹息,因着女子的身份,终究要嫁人,所以官衔只能让弟弟来继承。
在她十六岁那年,父亲因公负伤,在公事上逐渐力不从心,有心想要培养弟弟接任时,她主动提出终生不嫁,希望父亲能给她一个机会。
“如果父亲不放心,可以安排弟弟在我身边学习。”尼贝拉说。
当时弟弟才十二岁,过于稚嫩,于是父亲同意了,尼贝拉跟在父亲身边学习了一年,在考核中达到优秀,成功从父亲手中接过了监狱长一职。
事实证明,这些年下来,她确实也做得很好。
这次卸职,虽然父亲不曾说过她一句,更没有责备,但尼贝拉每天在家中几乎要被内心的自责,懊悔压垮,但面对家人她还要装作若无其事,何其折磨。
“不知道这次调查我能不能帮上什么忙?”尼贝拉问。
王后的身份传闻如今正是喧嚣,但她确实是没什么思绪,王后的政敌不少,大多都是位高权重的人物,想要从这些人身上下手调查,难度实在是太大。
“我昨夜想了一宿,列出了最有可能散步谣言的人。”她递出自己整理出来的名单。
伯伊神色自若地接过,大致扫了一眼。
名单上第一个赫然就是诺菲斯,第二泰伊,第三达曼胡尔,上面总共有七个名字,前六个都是和王后屡屡作对的人。
伯伊微微一笑,放下名单说:“我想你可能有一些误会。”
他看得出来对方有心试探。
尼贝拉连忙说到:“请大人明示。”
伯伊:“我们这次调查是为寻求真相,与我们的身份立场无关。”
尼贝拉能坐稳监狱长的身份,自然也不是个傻子,立刻就明白了他话语里的含义。
“你……”她刚说了一个字,意识到什么,压低了声音说:“你不是王后的人?”
其实在来以前,她就调查过阿伊这个人,得出的结论非常复杂。
好像是王后的人,又好像是神殿的人,她反复分析了阿伊这些年的种种作为,尤其是回到底比斯后的事情。
在王后摄政的这些年,朝堂早就分成了三个派系,分别是王后派,神殿派,还有非常稀少的不站阵营派。
她自己就是不站阵营的,但无论是王后还是神殿想要让她行方便,她都会答应。
如果涉及到对方阵营的人,她就按照律法办事,只不过这几年,王后和神殿之间的纷争越发激烈,想要独善其身变得十分困难,能坚持不站阵营的人越来越少。
这也是父亲为什么不曾责备她的原因。
在朝堂半辈子的父亲看得比她都要明白,王后这不仅仅是因为她的失责,主要原因还是在于尼贝拉试图在两个派系中夹缝求生,尤其是在法老巡游归来的节骨眼上。
哪怕地牢不曾出事,尼贝拉也终究要做出选择。
尼贝拉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难以分辨阵营的人。
面对她的问题,伯伊只是轻笑一声:“我以为埃及的信仰从来只有阿蒙神与法老。”
尼贝拉愣了下,这话说得倒是没错,但这不是还有王后……
伯伊把她的莎草纸卷起来,放到一边,坐下说:“我们来讨论下调查的事情吧。”
尼贝拉收敛住心里的百般猜测,提起精神去听他的话。
伯伊的眼掠过她,最后落在桌案上。
对尼贝拉这样上面没有依靠的底层贵族来说,失去了官衔就等于失去了一切,无论是待遇还是身份都和平民差距极小。
在他看来,提携这样的人只不过是举手之劳,但对于对方来说,是雪中送炭,是跌入悬崖前拉住她的藤蔓。
这是伯伊在合作伙伴身上学到的东西,不要吝啬善心,也许随手投喂的流浪狗,某一天会在关键时候救你一命。
当然他的目的不止于此。
“大人需要我做什么?”尼贝拉问。
伯伊没说话,反而说起了另一件事:“我找到了逃跑的狱卒。”
尼贝拉倏地瞪大了眼:“你是说阿穆克?”
这几天她也没有闲着,明里暗里在寻找这个逃跑的狱卒,即便她明白王后是在逼她站队,是惩戒她。
只是她更想知道真相,虽然阿穆克很大概率只是怕被惩罚,所以跑了,但她还是想要找到这个人。
伯伊点点头:“我在他身上得到了一些重要的消息。”
“什么?”尼贝拉紧紧盯着他,手不自觉握紧成拳。
伯伊:“王后在地牢囚禁的人,你知道他的身份吗?”
尼贝拉犹豫了下,想到自己如今的处境,终究还是说出了一些别人不曾知道的隐秘:“那人我有过一些猜测。”
死刑犯这么多年不死,还是放在她手下,她怎么可能不去琢磨。
“我怀疑……”她把声音压低许多,“那人是屋卡人,他刚被关进来的时候,我见过他身上的纹身。”
为了坐稳监狱长的位置,她花费了很多时间和精力。
“地牢关过一些屋卡奴隶,”她说,“我非常肯定,那人身上的纹身是屋卡的,以前我一直不明白,王后为什么要关他。”
如今听闻传言,她觉得自己好像是明白了原因,但她觉得实在是骇人听闻,也不敢对外宣扬,甚至不敢与父亲提及。
伯伊满意地勾起唇角:“阿穆克也是因为知道了这件事,在王后面前说漏了嘴。”
尼贝拉暗暗捏了把汗:“王后是想杀人灭口?”
王后必然不想自己的身份暴露,杀了死牢里那人,运气好阿穆克一起死在里面,运气差点,阿穆克没死,也能顺理成章治阿穆克的监管不力,处以死刑。
“但我想不明白,王后为何如此大费周章。”尼贝拉略有迟疑,“王后想处死谁,也就是一句话的事情。”
伯伊:“死牢里的人没死,跑了。”
尼贝拉先是一愣,总觉得这个回答好像不太对得上自己的问题,但瞬间意识到这句话里的含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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