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赫里斯从没听说过这些奇怪的理论,迟疑了下说:“你就是这样长高的?”
伯伊略一挑眉,笑道:“对,我就是这样长高的。”
他不清楚阿伊是怎么长的,也许也是基因好,确实比身边的人都高,他测量过,十六岁的阿伊大概有一米七还多。
不过这套理论是经过现代科学认证的,补充蛋白质,钙,维生素,还有充足的睡眠和适当的运动,就是长高的外部因素。
“贫民能吃到牛羊肉?”拉赫里斯眼里充满了质疑。
以自己的了解,平民日常饮食非常简单,大多都是以素食为主,面包,蔬菜,水果,肉食非常有限,想要完成这套长高理论并不是容易的事情。
更何况这人的前身还是奴隶,奴隶只配喝稀粥,哪怕是啤酒都是贵族们偶尔大发慈悲的恩赐。
伯伊抱着手,闻言耸耸肩:“那你一定不知道,贫民窟总有很多求生的方式。”
“例如?”拉赫里斯问。
伯伊回忆了下,说:“比如等在贵族的猪圈里,或者去垃圾场,贵族们的恩赐非常丰厚。”
他说这话时,眉眼都带着笑。
“你……”拉赫里斯微怔。
看惯了这奴隶的张狂,很多时候他甚至会忘记对方的奴隶地位,哪有奴隶这么嚣张的。
“你父母呢?”拉赫里斯问,“你的父母不养育你吗?”
要知道如果被贵族知道,自己吃剩的东西被奴隶吃了,贵族们会非常愤怒,贵族的愤怒往往意味着死神欧利西斯即将探访。
没有贵族能够忍受自己的东西被奴隶触碰,哪怕是他们吃剩不要的。
“父母,”伯伊唇角的弧度自然,“死了。”
少顷,他微笑着补充道:“现在父亲大概是死了。”
“大概死了?”拉赫里斯从来没见过有人对生死如此含糊。
死了就死了,没死就是没死,什么叫大概死了。
“因为我来到这里以前,他生病了,”伯伊叹息一声,“很严重的病,照顾他的人说,他大概熬不过两个月。”
事实上,在他来到古埃及以前,他刚刚见过自己的父亲。
在监狱里,那个记忆中强壮有力的男人瘦得像是一块风干的腊肉,眼窝深陷,身上带着青紫的淤伤,手腕上是新旧不一的疤痕,一条盖着一条,让人联想到画素描时的排线,美感而富有艺术气息。
因为病痛的折磨早已神志不清,哪怕是见到了他,也只会重复一些咿咿呀呀的话。
明明已经这么老了,却跟个不会说话的婴儿一样,让人心生怜惜。
临走前,他给狱警塞了钱,希望对方能好好照顾自己的父亲,让他再多享受一下这美好的人生。
想到那个男人麻木空洞的眼神,伯伊还有些遗憾,如果不是法律不允许,他甚至想要在这个监狱任职,陪着父亲安度晚年。
拉赫里斯以为对方说的来到这里以前指的是进入王宫。
据他所知,阿伊两年前就跟着梅丽特了,但这以前他是怎样的人没有人知道,毕竟没有人会去试图了解一个奴隶的过去。
“你和你父亲关系不好?”哪怕对方一直面带微笑,但拉赫里斯的第六感告诉他,没有那么简单。
伯伊诧异地看向他:“怎么会,我欣赏这个男人,还有我的母亲,我很爱他们。”
“那你为什么要笑?”拉赫里斯从来没见过有人提到自己去世的家人时是微笑着的,他对母亲没有什么感情,但只要想到那个人死亡时的模样,都会觉得心脏闷闷的。
那么鲜活的,喜欢哭泣的女人,被丢弃在荒芜的沙漠,三天时间,秃鹫用鸟喙撕裂她的身体,衔出内脏,啄食着她的血肉。
而他就像是在远处等待喂食的幼鸟,睁眼看着晚冬的雪融化在这片名为埃及的沙漠里。
“想到深爱的家人,并且微笑是一种幸福的表现,他和母亲是我人生的启蒙者,”伯伊说,“没有他们,我永远都只会是一个……奴隶。”
当那些律师还在为可怜的正义伸张时,他已经深刻地明白,只有弱者才需要所谓的公平,法律的存在何尝不是强者对弱者的俯视。
媒体对他的定义——无道德,无底线的政律高手,浑身恶臭的逐利者,这个男人甚至不追求名声。
伯伊很喜欢这句评价,中肯且贴合实际。
他把这句话做成旌旗,挂在自己的律所,以免自己忘记初心。
拉赫里斯一时语塞,他试图去了解自己这位合作者,但这个过程让他既安心又惶然。
这种感觉就好像是在与虎谋皮,也许某一天他会被自己的贪婪吞噬,主动沦为对方掌握在手中,争夺权势的号角。
“陛下,我们该回宫了。”候在门口的托德小声提醒。
拉赫里斯看着伯伊,想了想说:“我能感觉到,你是一个很复杂的人。”
复杂到他不知道如何去定义对方,唯一值得确定的就是,危险。
伯伊勾唇,神色坦然地说:“陛下,等到你真正了解我,就会明白,我是一个很简单的人。”
-
拉赫里斯离开后,伯伊把阿曼特叫进来。
“阿伊大人,有什么吩咐吗?”阿曼特问。
伯伊:“把昨天听到的消息都复述一遍。”
不得不说,小法老的想法没错,伯伊确实需要这样一个可以处理事情的独立空间,宫殿里塔那罗几乎是寸步不离。
来神殿前,塔那罗也想要跟着来,但伯伊说担心巴特巴尔会在宫殿里动手脚,以此打消了对方的念头。
阿曼特连忙说是,回忆着昨天听到的消息——
“诺菲斯大祭司家里出了老鼠,好大一只,听说把他夫人吓坏了,接连卧病两天,至今还没能康复。”
“西亚蒙大人昨日迎了一位新夫人,是他的大孙女,四女儿的大女儿,十分貌美动人,见过她的平民都说她是哈托尔的化身。”
“艾拉特将军昨日在军营和米维尔将军比武,输了,大概是觉得面子过不去,今天大清早去米维尔将军家里闹了一通,被米维尔将军丢了出来。”
“乌瑟哈特大人明日将启程前往边境,他的妻子这些天天天以泪洗面,还说要和乌瑟哈特大人分离。”
………
………
消息又碎又杂,多是家长里短,但伯伊却听得认真。
阿曼特一口气把听来的消息都说了一遍,絮絮叨叨好一会儿,甚至还不忘学习聊天对象说到这件事情时的表情和语气。
直到他看到内殿的蜡烛烧了大半,他才意识到自己过于啰嗦,一脸忐忑地说:“抱歉,大人,我总是忍不住说很多。”
有关系不错的人说过他这个习惯非常不好,贵族们不喜欢多话的人。
“没关系,”伯伊说,“你这样很好,继续保持。”
也许没有人和阿曼特说过,他在模仿这方面有些天分,学习对方的表情语气惟妙惟肖,哪怕是没有在现场的人,也能轻易地感受到当时的场景和情绪。
阿曼特被这意料之外的夸奖搞得手足无措,甚至没忍住红了脸,小心地拿眼去偷看阿伊大人,心想,阿伊大人不仅长得美,还特别的善良体贴。
伯伊注意到他的眼神,浅浅笑了下:“不要怀疑自己,你是非常优秀的人,你的能力无与伦比,是神明的恩赐,如果我有能力,甚至希望你能去做麦德查人指挥官。”
阿曼特惊得差点跳起来,他这一生,哪里受过这样的夸奖和赞美。
他的父母嫌弃他太过纤弱,不成大器,不如哥哥孔武有力,能支撑家里的支出,他最好的朋友也多次告诫他这爱八卦的爱好是自寻死路。
第一次有人夸奖他,认可他的爱好,甚至认为这是一项出色的能力。
天哪,我的神明!我伟大的阿蒙神!
“阿,阿伊大人!我怎么配……”阿曼特说不出自己是怎样的想法,就是眼睛酸得厉害,心脏涨得满满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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