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来归睁开眼睛,那双剔透莹润的紫眸默不作声地看着殊灵,他小声道:“笨。”
殊灵:“……”
殊灵气笑了,他不是个吃瘪的性子,听见晏来归这么说,温凉的手心透过衣襟划入晏来归紧致的腰侧,不轻不重地摩挲按捏着。
晏来归觉着痒,发出了一丝不稳的低哼声,按住殊灵乱摸乱蹭的手,润亮的眼睛谴责地盯着他,威胁似的揪起殊灵手背上那一层薄薄的皮。
被人这样冒犯地占着便宜,居然才只做出这样令人忍不住兽性大发的浅淡反抗。
殊灵轻叹一声,嗓音低了下来,道:“来归,你为什么能净化魇魔。”
晏来归垂下眼眸,不想回答,把殊灵的手从自己散乱的衣襟里面捉出来,用被子把自己裹起来,小声道:“讨厌你。”
殊灵忍了忍,很想把晏来归挖出来揉搓一顿上下其手。
“换个说法。”殊灵克制道:“我常年驻守封印之地,对千年前封印魇魔的过程略有耳闻。”
魇魔刚出世时为祸人间,六界被搅得一片愁云惨淡,内忧外患之下,终于决定攘外为先。
魇魔本源是一块毫无光泽度,看起来普普通通掉在路中间都会被人一脚踢开的灰扑扑石子,可正是这样一块普通石子,却能够洞悉人们心中最恐惧的事务,再以毫不正常的速度催生心魔,吞噬刻意引导出来的阴暗情绪,一步步将人引致深渊。
先辈聚集五大神器,牺牲了各界无数高阶修者,将魇魔本源封印在魔界中的一处荒芜之地,将其关入一座与世隔绝的岛屿之中,再用五大神器封口,将岛屿沉入地底岩浆之中。
至此,遭到魇魔霍乱的六界暂时得以喘息,从捏着鼻子合作到尚且顾念一下并肩的情谊,再大的摩擦也在过命交情下无声消弭,人族首先提出化干戈为玉帛,签订契约和平来往。
镜悬神器上一任剑主牺牲在了封印魇魔的过程中,遗落下来的镜悬剑被保存在玄天宗,辗转到了祝时愉手里,从此他无声无息地担起了处理魇魔作乱的担子。
“封印之地是太阳升起也照不到的地方,那里遍地都是悬崖陡峭,连枯草都遍寻不得,可魇魔封印里那座岛屿,却长满了妖冶的死灵花。”殊灵低声道。
晏来归愣了一下。
那一幕由苍白语言描述出来的画面晏来归总觉得似曾相识,细想之下,他才骤然想起,自己在殊灵识海内的幻境之中,亲眼见他不顾阻拦闯过魇魔封印,碎了魇魔本源的一角。
魇魔封印认得镜悬神剑的气息,不会多加阻拦,所以殊灵才得以绕过封印擅闯,而他还能活着回来,很大一部分原因是那遍地盛开的死灵花。
那随风微微妖冶的死灵花包裹着他,用枯萎了一大片的代价挡住了祝时愉身后的魇魔。
死灵花,顾名思义,只有死去的血肉作养料,以狠毒的怨气滋养,才能生长得茂盛又妖冶。
因此素有“死灵徘徊之处,生有栖身之花”的说法,根据古人的说法,每一朵死灵花就代表着一条枉死的生命,供养长出死灵花的怨气是非自然死亡的魂灵产生不了的,那么只有一种可能。
殊灵道:“当初封印魇魔之地,不是荒芜的无人之境。”
晏来归沉默半晌,把探出来的脑袋也埋进了卷起来的被子之中,彻底变成了一条不会说话的春卷。
这是一个极其恐怖的猜想。
魇魔过去千百年间一直安安分分,在七年前才开始暴动,近年作乱事件更是频发。
魇魔以阴暗情绪为生,而非自然死亡造就的痛苦怨憎也同样是。
封印之地开满死灵花。
七年前,魔君得到魔渊承认,顺利继任,褒贬不一。
殊灵翻遍宗里记载史实的卷轴,所有记载着当年封印魇魔的卷轴,描述都十分统一。
六界集五大神器,牺牲惨重,将魇魔本源封入岛屿,沉入魔域一处荒芜之地,自此平静数百年,六界相安。
没有人提及那片艳红如火般静静盛开的死灵花,好像它们就是凭空生出凭空消失,从来没有出现过一样。
“李娘,三只幼魔,大黄,还有整个李家村,和魇魔封印是什么关系?”殊灵伸手把春卷拨开了一道缝隙,捏住晏来归的脸,道:“李娘多年以前见过镜悬出鞘的样子,魔域禁地挨着封印之地,他们若一直待在这里,能够见过镜悬的地方只有一个。”
当初封印魇魔本源的时候,那座无人之岛上。
晏来归静了下来。他用一种殊灵无法描述的眼神望过来,殊灵莫名觉得熟悉,忽地想起李娘和三只幼魔在请求他救救晏来归的时候,也是这样一个眼神。
平静地接受着目前的一切,却带着深切难以形容的疲倦和难过。
晏来归默然,随后道:“你肯定可以看出来他们不是活人……活魔的。”
殊灵拧眉:“死灵?”
可他没有在李娘身上察觉出任何一缕鬼魂应有的怨气。
晏来归不说话了。
殊灵叹了口气,道:“来归。你什么也不和我说,什么都自己担着,万一你真死了,就这样让我不明不白地带着你家那群还能再活几百年的小妖们给你守寡?”
他能保晏来归的小妖们长寿,却保不下晏来归长寿,多讽刺。
春卷动了动,探出一颗乱糟糟的脑袋出来,晏来归似乎是没想到殊灵语出惊人,呆了好一会,笨拙道:“……什么守寡,我一点也不想死。”
……不对,什么守寡,晏来归总疑心他醉酒的时候是不是答应了什么告白,不然殊灵怎么这样一副准幽怨寡夫的模样。
殊灵冷笑道:“不想死,所以是真的可能出事是吧?”
“……”晏来归没想到他这么敏锐,小声道:“我不想拖累你。”
殊灵问半天问不出个所以然来,他看着晏来归这幅铁了心要藏起一起自己缩进龟壳应对的模样,揉了揉额角,气笑了:“晏来归。你要搞清楚,是你先招惹我的,药不是你下的,你不抢这个人便是了,抢了还非要偷鸡摸狗地跟过来确保我不会出事,黏我黏得死紧,带我看你家的心肝宝贝小妖,送我魔族求偶用的魔君令牌,把你在意的一切托付给我,如今自己快出事了倒是想起来要我别动心,要我袖手旁观了。”
“现在说不想拖累我,是不是太晚了?”殊灵冷酷无情地捏住晏来归的下颌,逼问说道:“说,你是不是根本就不打算对我负责?”
晏来归:“……”
晏来归干巴巴道:“我没有。”
殊灵:“证据?”
晏来归和殊灵对视半晌,挣脱殊灵的桎梏,重新缩回春卷里当缩头乌龟。
殊灵头疼地捏了捏眉心。
晏来归看起来脾气很软很好欺负,可是一旦下了决心,就如同吃了秤砣的王八似的,铁了心地封闭自己,别人使劲力气手段都撬不开一分一毫。
犟种。
种种关键事实都指向了晏来归,可是晏来归一点也不打算敞开心扉。
殊灵心烦意乱地把晏来归重新挖出来,在晏来归惊愕的目光中按着他的肩膀在晏来归颈侧咬了一口。
“……”晏来归微微吃痛,知道自己理亏,没有说话。
稍微缓解了一点焦灼之后,殊灵这才稍微冷静下来,揽着晏来归的腰把晏来归重新抱进怀里,哑声道:“睡了。”
明天怎么样明天再说吧,世界毁灭了他都懒得管了。
一片沉寂之中,晏来归垂下眼眸,鸦羽般长长的睫毛不时扫过殊灵颈侧的皮肤。
他不知道想了什么,也不知道想了多久,才用一种轻得有些难过的声音说道:“时愉。”
他好像有点不知所措,语言系统也有些混乱,只能缓缓道:“……我不想的。时愉。”
只这一句,殊灵就像是被软刀子捅进捅出,再也没了声息。
若非身不由己,谁会愿意搭上性命。
晏来归有自己的苦衷,他非要如此咄咄逼人,最后双方都难以收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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