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遂远闻此言,面上透出几分恍然,甚至勾起了一些未曾放在心上的回忆。
若镇国公一直对他抱着如此期待,那他加冠之时,云皇后的赐礼与驸马亲至,或许并非太子所为。
长睫低垂,盖住眼底思绪。
世人眼中,宋遂远自甘堕落,但他近来所为,云握川看在眼里。
若说他排斥做官,可做起事来之顺手,胜于朝中多数大臣,难懂。
“贺家勾结夯夷一案中,你所做的功课定然无法隐瞒,天子乃至日后之君——太子,不任用,才是昏庸之为。”云握川剖心与他道了一番事实。
……
归京之日虽未定,但也近在咫尺。
宋遂远带着尺玉,自然与镇国公夫夫和真世子同行。再说夯夷族短短几月,历经两回夺位内乱,实力削弱,镇国公也无须再似往年一般全年驻守西北,故此下一次回雁回城,不知时日。
宋遂远与云休还有一件事未尽。
带崽回宿山。
通往宿山的道路,前日日子被大将军特意打了回来。
山高绿野溪流,两匹骏马奔驰,马背上二人皆是窄袖劲装、高马尾利落,意气轩昂。行了半日,一路畅通无阻,最终抵达了一片野杏林。宋遂远打量着四周的环境,雁回城中杏树花已白,而这里仍蔓延着粉红。
云休熟稔地带路,在杏林前率先拉住了缰绳,座下骏马踢踏了几步。
“吁——”宋遂远随之停下,视线扫过无路的前方,疑问道,“到了?”
“到了,接下来要走上去。”云休回头答。
话落,他的怀中便探出一颗奶气的小猫脑袋,刚睡醒的模样:“喵~”
两人翻身下马,取下了行囊,往返至少需要五日,必备干粮,宋遂远的大一点,内里并有御寒衣物。
云休拍一拍马身,两匹马便极有灵性地一前一后跑开。
宋遂远瞧了一眼马匹的跑远背影,与云休并肩走入野杏林。野杏林宽广,中无杂树,走几步便要拐个方向,足迹甚无章法。
宋遂远当真好奇:“当初你爹爹是如何走上宿山?”
“误打误撞。”云休回头道,“宿山雾的随笔似乎提起过,不过爹爹一直未曾寻到上山的路,那次原是想寻雪莲的,寻到了阿言。”
他笑了一下。
宋遂远也扬起笑意,张了张口,忽地拉过他的手:“小心。”
一只虫子险些跳到云休身上。
尺玉方才也发现了,瞪圆了猫眼彻底清醒了,要跑下去揍虫子:“尺玉打!”
云休低头,用空的手掏出小猫崽:“去吧。”
圆滚滚的尺玉跳着跑开,实是贪玩。
小插曲过后,宋遂远续上方才的话:“阿言与人间有缘。”
云休晃了晃交握的手:“对啊,阿言生来就是要做人的。”
猫喜欢人。喜欢做人,喜欢好多好多人。
……
宿山俊秀,山中万物皆似有灵,植物的每一种色彩都十分纯粹,小动物瞧着也比其他地方的要机灵许多,只是有些怕云休。首次“回乡”的尺玉崽玩疯了,他知道小动物们怕爹爹,于是小到甚至能淹没在草丛中的猫崽子肆无忌惮地去追野鹿。
双亲正在小溪旁歇脚,两人坐在一块不大的石头上,肩并肩,腿碰腿。
宋遂远负责看顾着白团子,笑道:“若你在山中长大,幼时大抵便是如此模样。”
“大概。”云休啃一口饼,再递到宋遂远嘴边,喂得十分平均。
尺玉追远了些,那头逃跑的小野鹿忽地停了下来,似乎离开了云休的威慑范围。
小猫崽子也停了下来,顿了顿,举起小前爪试探地吓唬野鹿。
懵懂的小野鹿动也不动。
小猫崽仰着脑袋,圆嘟嘟的小背影都写满了“尴尬”。
注视着崽的双亲不约而同笑出声。
“不大概、不大概。”云休弯着圆眼小声道,“我比崽崽厉害!”
尺玉后来跑了回来,小家伙装作无事发生一般,但接下来两日很少往远一些的地方跑,多数时候窝在父亲怀中睡觉。宋遂远已披上了大氅,为小崽子提供了舒适的睡眠地。
九溪捡到云休的地方,不在宿山山顶,却比山顶更远。那是一片似是被山顶护住,终年积雪的地方,唯一一处不见雪,土地被高大的树木覆盖,枝干遮风挡雨雪,待在树下身体都回温一些。
“爹爹当初便是在这里捡到我。”云休道,怀念地摸了摸地上的青草,他其实梦回时总有一些印象。
这一路行来,除过积雪,了无痕迹。
宋遂远蹲坐一旁,安抚地揉了揉云休的脑袋,想起宿山雾曾提过繁盛末期的宿山猫族,亲眼看到眼前这天地间只能听见风声的一小片草地,当初小阿言便是独自一人在此处。
难免心疼,却又无处去诉,只余一腔怅然。
尺玉跑到了草地上,盘起尾巴蹲下,好奇地歪头:“爹爹为何,跑这里呀?”
云休盘腿坐于地上,笑着揉崽脑袋:“这是爹爹的家。”
“爹爹家,玉家!父亲家!”尺玉欢快道。
小奶音消散风中,但气氛温情了许多。
云休与尺玉回到此处似乎都变得更有灵性了一些,不知是故乡的馈赠还是何故,但两人的确变得更有精力。他们在此地足足待了一日,中途还试图寻找过其他生灵,未果,天色渐晚,此地着实不适合留宿,才离开回到昨夜留宿的洞穴。
生了一丛火,两人一猫盖着唯一的大氅,大氅下躯体挤挤挨挨。
宋遂远抚摸着掌心温暖沉睡的尺玉崽,微微偏了些头,颊边抵上云休柔滑的发丝,轻声道:“或许下山便要归京。”
云休撒娇地蹭了蹭头顶:“那便回。”
反正他们总在一处。
宋遂远低垂下视线:“归京后,与我成婚好不好?”
成婚。
云休微微仰起了脑袋,猫眼去瞧他的桃花眼:“真哒?”
猫眼中只有兴奋。
宋遂远眼中溢满笑:“自然。”
云休小幅度但疯狂地点点脑袋:“好!”
宋遂远吻了一下他的额头,将他搂紧了些。
上一世朝中博弈、劳形苦心,重生之初他只想远离朝堂。而今已无甚所谓了,此朝非彼朝,身边有太多人陪着他,他也拥有了必须要守护的人。
任职而已,他再擅长不过,此世开局又是如此大好局面,若他想,辅佐名君,开创大楚盛世又有何难。
宋遂远想到此处,不免失笑,怎么有种……及冠之年的宋遂远回来了。
太过遥远的那个拥有一切、前途无量、大勇若怯的宋遂远。
云休扭过脸亲了亲他的下巴,笑得像偷腥的猫。
宋遂远蜻蜓点水地回吻,忽地拖长了音,有些耍赖与不爽地说道:“可是若我回京做官,不能像以往那般陪伴你们怎么办?”
云休又亲回去,才眨着圆眼思考,片刻认真答:“那我和尺玉变成猫偷偷陪你……不过你要做官了吗?”
“大抵是。”宋遂远想了想,鼻梁碰了碰小猫微翘的鼻尖,此世他已不是孤家寡人了,“不若我回去先研究一番如何告假,如何才会被贬官……”
或者在家中书房办公是否可行……
云休跟上了他的思路,双眸一亮,霸气道:“日后让太子表兄改!”
宋遂远看着大逆不道的小猫,垂下头无奈一笑。
嗯,聪明。
两人亲昵地靠在一处亲吻与触碰,渐渐依偎着睡着,怀里的小崽翻了个身,小尾巴尖露出大氅外。
篝火作明,月朗星繁。
前有坦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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