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换个方向来想,他虽不会一直呆在这里,却是准备每年都要出山游诊的,即便是在来回的途中过来看上两趟,倒也足够掌握小家伙们的近况了。
柳栐言捋顺思绪到这后也就彻底想开,不再抱着那么点大的伤怀感慨来感慨去,他见底下的孩子全都低着脑袋专心于默写,忽然觉得自己这个老师做的实在是清闲,而既然说了是清闲,那就该有个清闲的样子,柳栐言仗着自己有绿豆汤可以降火,干脆又回屋拿了包酥糖出来,一块块地配着凉汤慢慢吃。
酥糖本来就脆,里头又夹了碎花生,柳栐言动静不小地咬了几块,就发现有小孩被吸引了注意,咬着笔杆眼巴巴地看他吃东西,柳栐言心安理得不下去了,只好掩饰地轻咳两声,再示意着用指尖点了点桌面。
那孩子倒是乖,领会到意思后难为情地朝他吐了吐舌头,接着就规规矩矩地埋下去接着默写起来,柳栐言无奈失笑,却也因之收敛,不再堂而皇之地弄出声响,只挑了块小些的酥糖慢慢含着吃。
他这边一静,周遭能听到的就只剩远远传来的蝉鸣和鸟呖,而这二十几个词真要默写起来说多不多,说少却也算不得少,是以等柳承午照着主人的要求如数写完,又把近几日新学的药材名也默过一遍之后,其他人都还趴在桌上奋笔疾书,柳承午正担心主人自己坐着无趣,见状也就不再继续等着,拿了写满笔墨的纸页起身过去。
柳栐言倒不意外这人能最先完成,只是没料到对方还一并写了药名,他一味味检查下去,结果自是只字未错,不由心中宽慰,忍不住想揉揉那人表示鼓励。
只是柳栐言刚把手伸过一半,都还没来得及碰着柳承午,下边倒突然风风火火地跑了个孩子过来。那小孩跑的急,根本就没留意到这里在做什么,只捧着自个刚写完的字要凑到老师面前,他见柳栐言注意到自己,也不管是不是连气都还没喘匀,忙笨拙又雀跃地把纸上的字举给柳栐言看。
这么半大的孩子若是乖顺起来,就实在讨人喜欢的紧,何况他一双纯澈的眼睛晶儿亮的,瞧的柳栐言也跟着露出笑意,便将停在半空的手换了个方向,转而摸了摸小孩软软的发顶。
第62章
柳承午在边上默默站着, 直等到那孩子心满意足地离开了,才疑惑地微皱起眉,不动声色地碰了碰胸口的位置。
他也说不清是怎么回事,自己身上什么伤都没有, 可方才却分明有隐隐的异样从这里头透出来, 虽说那点钝痛般的不适很快就消弭不见,但还是令他忍不住去在意, 柳承午百思不得其解, 这之后便难免有些心不在焉, 直到林江与其他孩子一起拥到柳栐言身边了,才勉强收回心神。
要说这群小东西也真沉得住气,明明如此大费周章地准备了礼物, 居然还能个个装作没事人似得把课给上完, 到现在了才开始显出兴冲冲的样子,微红着脸地跟老师献起宝来。
柳栐言早就知道礼物的事了, 可等这会他们真到跟前,满怀诚挚地把东西送过来时, 还是不自觉感到欣喜, 弯了嘴角同他们道谢。
他语气温和, 又因是真心喜欢,一点拒绝和嫌弃的意思都没有, 很快就把这群小不点哄的高兴, 拉着老师叽叽喳喳地说话。
那么多孩子你一言我一语的,不认真听还真听不出在说什么,柳承午却无法再细听下去, 他看着主人被围在中间, 先前出现过的不适居然又一次显现出来, 甚至愈演愈烈,揪的他心口里都微微发着疼,柳承午茫然不已,正犹豫着是否要和主人详说此事,接着就注意到主人凝视孩子时的柔软目光。
柳承午在这一瞬突然就明悟了。
他并非有了什么暗疾或伤处,而是不愿见主人对别人也亲近至此,竟是心生抵触,妄图将主人的温柔占为己有。
柳承午震惊的无以复加,反而比方才尚未明白之前更为惊疑,他身为暗卫,服从主人是本能,而过于依赖主人虽说不妥,却也还能说的过去,可若说想要独占主人,却是万万不该也绝无可能。
他心乱如麻,忙急燎燎地希望能找个理由出来,告诉自己这些不过是一时想岔了路,然而等他想的越深,心里却是越发沉了下去,这才发觉自己竟在不知不觉间已过了身份越了线,将对主人的敬慕转成了肖想。
柳承午几乎要站不稳,微晃着往后退了半步才勉强停住,他痛苦不堪,一会恨自己怎会愚钝到这等地步,事到如今了才终于知晓心意,令这妄念于无觉中已生了个彻底,再无断绝的机会,一会又悔自己为何要有所明了,若能如从前那般一无所知,面对主人给予的温暖与照拂便能继续坦然珍惜,点滴不忘地埋藏于心。
可他偏偏在最糟的处境里,既不能进也无法退,柳承午昨日才答应过主人,不论哪里难受都要如实说出,而他现在就难受地快要喘不过气,却再没有资格向主人求助。
他已经没有从罪责里出来的机会了。
这日之后,柳承午便显而易见地沉默下来。
他之前虽也安静,给人的感觉却不是如此,柳栐言起初十分在意,不过很快就又释怀,只觉得连自己都对离别有些伤感,而柳承午和孩子们的关系更近,又是第一次与旁人真心相处,会生出不舍实属正常,心情因之低落也就没什么奇怪了。
柳栐言可完全没想到就那么一会的功夫,他与柳承午已变成互相顾虑无法坦明心意的状况,又因对方竭力掩饰,就更不知他正身处挣扎,只当自己所做猜想合情合理,便体谅地不去过问,还多停留了几日才准备启程。
是说柳栐言先前从那群孩子手里收到的谢礼是一只镂空雕花的小球,因着里边锁了三四粒不大的圆珠子,晃动起来就要发出又脆又细的声响,柳栐言认不出这是做什么用的,干脆用链子穿了挂在马车上做装饰,那么精精巧巧的一只缀着,瞧起来倒十分可爱。
见自己选的物件能有些用处,林江多少也开心了些,只是林满却还是难过,满脸泪地揪了柳栐言的衣服角,不论哥哥怎么劝都不肯放开,而其他人听闻柳先生要离开,这会也就都赶过来送他,围起来的阵仗大到让柳栐言都觉得有些意外。
不过他们既有这份心,柳栐言总不至于嫌起麻烦来,可其它倒还好,最令人头疼的却是身边这个,柳栐言没想到林满会这么黏他,只得蹲下去帮她擦干净眼泪,又抱着人好一阵的哄,再三保证自己一定还会回来看她,才总算把小姑娘哄回林江怀里,抽抽噎噎地揉自己哭红的眼睛。
被林满这么一哭,柳栐言差点就狠不下心走了,好在他并不凭冲动行事,也知道若真松口留了一次,下次再想离开大概会更加困难,于是只对自己的学生又好好嘱咐过一番,接着就让柳承午驾着马车慢慢驶离了这座城镇。
他们原先被一群小孩吵吵嚷嚷地缠了那么许久,害得柳栐言在最开始总觉得耳边静的过分,不过他向来适应力良好,对人和事又放下的极快,于是没过半天就重新找回与柳承午独处时的乐趣,开始兴致勃勃地四处游诊起来。
因着有了马车,柳栐言也就不再管每日的行程该走多远,时常任由拉车的马儿慢悠悠地跑,在天黑前若能遇上城镇村庄就找家客栈留宿,若没赶上就直接在原地歇息,因着马车内空间宽敞,柳栐言又在里头压好了边地仔细铺上蒲草编制的席垫,便一点燥热拥挤都没有,拿来让两人躺着休息也足够舒适。
他们这般一路向南而行,但凡遇上柳栐言愿意治的病人就停个几天,也不管对方身份如何,皆是医嘱殷殷尽心尽力的救治着,于是粗茶淡饭吃过,山珍海味享过,用果蔬充做的诊费收过,千金掷下的瓷和玉也得过。
而这时光无痕,柳栐言出山时尚是草长莺飞的季节,如今在这路上又耗去了两个来月,入夏后的暑气便一日燥过一日,若无处庇荫就实在令人难以忍受,幸好他们此时在屋内邻窗而坐,身处的酒楼又旁挨着城河,便有清爽的凉风吹拂不止,替人散去了不少热意。
柳栐言在这里吃完饭后懒得出去,就和店家要了个拿冷水浸过的瓜来,他也不讲究说要让店小二帮忙去皮切块,而是直接用刀从中间对半破开了,与柳承午一人一半地用汤匙挖着吃。
如此避暑惬意非常,柳栐言正吃的兴起,忽然听闻后方有人在喊柳兄,因着自己并未被谁用过这般称呼,柳栐言想也不想,只觉对方所唤必定另有其人,便连抬头看看的念头都没有,继续事不关己地舀西瓜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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