涅槃问剑(43)

　　他本来是想和秦月宁道歉，又想着自己从前好像也没明面得罪过她，于是拉不下脸。

　　好不容易纠结着来了，结果来得不巧。

　　“等等！”陆成南叫住高旻，“你来这儿有事吗？”

　　高旻脸色有点不好看。

　　非要说没事，其实也有事。非要说有事，其实也没事。他说不出真正的意图，只好随口扯了个今天的八卦：

　　“我听说……悟执仙君今天来过了？”

　　一提到这件事，屋里的两个人都面面相觑：“是来过，怎么了……莫非你找他有事？”

　　“我哪里找他有事。是他找牡丹峰有事。”高旻心说来都来了，还是进屋坐会儿再走吧，便放下水果篮子，“他今天去请掌门主持一件事。”

　　“何事？”

　　“他说林雅照曾经发誓不拜他为师就会修为散尽，不入轮回。他眼看着林雅照有背弃誓言的势头，说他不忍心放任一个年轻弟子自毁前程，要求掌门明日主持一个大会，再给林雅照一次认师的机会。”

　　陆成南白眼都快翻天上去了：

　　“那姓白的到底有完没完！”

　　秦月宁说：“别说再认一次，就是再认一万次，林师弟也不会选他的吧。”

　　“他说，林雅照因为还没正式背誓，所以修为尚存，但是修为流失的报应已经开始了，如果不及时阻止……”

　　他话还没说完，陆成南和秦月宁对视一眼，他们忽然惊讶了：

　　居然是这件事开始了！

　　原来林煦练剑生病不是偶然。就算他不练剑，也会因为别的事件生病而损伤修为，这就是誓言的力量。

　　“难道……林师弟真的会修为散尽吗？”

　　高旻说：“按照白水鸿的说法，如果林雅照在大会当天认他为师，修为就不会散去，轮回也不会断灭，但如果林雅照还是……他原话是‘执迷不悟’，那么他就会当场抽走林雅照全部的修为，从此就当他们之间没有过这个誓言。”

　　陆成南震惊：“这也太狠毒了！”

　　生生抽走修为，对修士来说不仅是眼睁睁看着自己修为流失的无力感，还有自己全部心血一朝烟消云散的屈辱。

　　更重要的是，其痛感堪比抽筋剥皮，实施过程毫无尊严，最后往往会活生生地痛死。这是禁术，也不知道白水鸿为什么会这种邪门歪道。

　　秦月宁此时对林煦的羡慕一丝也不剩了。她光是听着就浑身发凉，无比担忧：

　　“陆师弟，你要不还是……去劝劝林师弟吧。这种事……也太残忍了……活抽修为和抽命没有区别，他真的会死的。”

　　“他是那能劝得动的人吗？”陆成南沉重地说，“再说，他还在半病不病的，我哪敢拿这种消息去刺激他。”

　　一时屋里三人都陷入了沉默。

　　半晌，高旻摸了摸自己的脖子：

　　“我也是不懂，为什么林雅照宁可受这么大的罪，也不想拜悟执仙君。剑神虽好，可悟执仙君也不差啊。要是我，我早就拜了。”

　　陆成南：“你还敢拜他？你上次不是被他连累得挨了长老院的打，你忘了吗？”

　　“打都打过了，那我还能怎样？反正谁能带我进内门，我就管谁叫爹呗……”高旻说了一半，想着陆成南这样的贵公子大概是不会懂他们这些小民辛酸的，“算了，你肯定不稀罕进内门，我跟你说了也是白说。”

　　陆成南：……

　　秦月宁叹息道：“看来林师弟这一劫躲不过去了。除非悟执仙君还像上次那样，被派下山查案去，还能拖延些时日。咱们再想想还有没有别的办法能救救林师弟。”

　　“……我看他上回查案也没查出什么名堂。”陆成南说，“听我爷爷说，他就带了两个魅巫族的人回来，是一对双胞胎姐弟，长得奇丑无比，说这两个人能查出线索。结果这两个人一问三不知，只知道这件事大概或许可能和魅巫族有关。”

　　“大概？或许？可能？”

　　“总之就是极度不确定。”陆成南说，“反正这事就不了了之了。听说还有别的地方的人也有突然陷入昏迷的情况，但白水鸿已经不打算再查了。之后他把那两个姐弟收押看管，就再也不提此事，权当结案了。”

　　高旻咋舌：“……这案子结得也过于草率了吧……这是查了个啥啊。”

第35章 出世修道·三十五

　　秦月宁说：“也就是说，如果这次再用查案打发走悟执仙君，他也会照样敷衍，拖不了多久就又回回来？”

　　陆成南：“是的。”

　　“这可难办了……”秦月宁蹙眉，“那掌门真的会答应要举办这么荒唐的大会吗？”

　　高旻说：“悟执仙君都口口声声说是为了林雅照好了，把掌门架着，掌门要是不同意，就是不关心外门弟子呗，往后传出去，全天下人都能谴责掌门了。那掌门还不是只能把选择权交给林雅照。”

　　“他有什么选择权？抽走修为这种事是会死人的！”陆成南觉得这简直不能忍受，他站起身来，“我去找我爷爷说去。”

　　……

　　当晚，陆成南被几棍子打出了追月长老的馥兰院。

　　追月长老叫他跪下，没事管别人的誓言干什么，那是林雅照自己发的誓，他自己负全责。

　　陆成南不服，跪得笔直：

　　“为了朋友挺身而出也是错吗？”

　　棍子再次落下。

　　“为了朋友没有错，但你能力不足却挺身而出就是你的错。”

　　“我没有能力，但是您有能力的对吗？”陆成南说，“只要您和掌门说一声，取消认师大会……”

　　“大会可以取消，但誓言能取消吗？”追月长老提高声音，胡子都在抖，“我和掌门去说？那我能和天地去说吗？天地认吗？他下了这个誓，他就得认，要么守誓，要么破誓！这事也是给你一个警告，没事别胡乱发誓！”

　　陆成南憋得慌：“那天地，也太不讲理！”

　　“天地本来就是不讲理的，越怕什么，它越给你来什么。不然世上哪来的那些灾祸？我不过区区一介元婴修士，所见不过是天道的小小一隅，哪有能耐在这种大誓之前护人周全？不要说是我，就是掌门，也是蚍蜉撼树，救不得他了！”

　　怎么会这样。陆成南目瞪口呆：“掌门可是化神之境的大能，居然也敌不过一句誓言？”

　　追月长老说：“你当誓言是什么？誓言就是和天地之间的契约，越是修为高的修士越是受誓言束缚，你若要问谁不怕誓言，那就只有凡人不怕誓言。除非有人能替他受罚，谁来替他？你来替吗？”

　　陆成南：……

　　……陆成南终于无话可说。

　　“你要真想救他，回去劝劝你朋友，先认了白水鸿再说。不然真正的要从零开始重修，还没有轮回的机会了。”

　　陆成南站起身，一言不发地走了。

　　他想，林雅照要是能被劝动，那就不是林雅照了。

　　人真是矛盾。

　　他最开始愿意和林雅照当朋友，就是看中了林雅照一身硬骨。

　　不为唾手可得的好处心动，偏要走那最难的飞仙索。

　　万一如今林雅照为了自保，向白水鸿妥协，那还是他心中的那个勇士吗。

　　回甘草峰的弟子院前，他去医馆林煦的院子看了一眼。

　　外面已经为这件事谈了个掀天，如今整个登剑阁都等着看林煦和白水鸿认师会上如何对质，暴风中心的这个人居然像没事一样。

　　院子里安静极了，刚走进便嗅到一阵清苦的药气，仿佛隔绝了外面的喧嚣。

　　林煦在窗边点着灯给家中写信。

　　陆成南忽然不忍心打扰他。

　　他知道的，林雅照喜欢清净。

　　而且说不定，林雅照剩的日子就不多了。如果林雅照最终真像烟火一样消失，他也会永远记得这个绚烂的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