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佩月看得直乐:“你说的就是我家的牵牛花,他知道自己的名字的。”
“神了神了。”
陈牛带着求厨师煮软的面条,外带馒头、大肉包子回来时,长相富态的老大哥已经到了门外,开始跟时千唠嗑了。
大哥的目的是想套套近乎、然后摸摸这上过报纸的牛。
时千也一声声“哞哞”,一人一牛聊得火热。
等陈牛把大肉包子递过来,时千一口咬上去,抛开了热络的老大哥。
虽然同样是带褶子,但老大哥哪有肉包子香。
老太太吃着软面条,喝着骨头汤,看着玻璃门外的热闹,面上笑盈盈。
一上午高高兴兴地过去,中午在医院休息好,下午的针灸似乎都变得轻松了些,反正回家路上老太太状态看着比上次好。
时千对此很满意,觉得下次还可以再带个碗去国营饭店打包。
这样晚上这一顿也能吃点好的,全家一起补补。
回到家,陈牛又给徐有光家、林南音、最近帮着白日帮着照看老太太的邻友,送去今天买的东西。
第三次去针灸,上午去看了电影。
经过时千刷脸,陈牛加钱买票,时千也看上了电影。
然后又去吃了好的,还用搪瓷缸子打包了一个肉菜。
中午老太太休息,陈牛跑外面转了一圈,带了几本书回来。
他想谢谢林南音的帮忙,可送东西觉得心意不够,就打算投其所好,送林南音一些书。
接下来,树梢上爬满的嫩芽舒展开来,变成叶子,天气一下暖和起来。
当嫩绿将春意铺满大地,时千、陈牛和张佩月,一块儿拍了第一套全家福。
张佩月坐在轮椅上,身上穿着没有补丁的新衣。
身后一左一右,是时千跟陈牛,他们都穿着老太太做的衣服。
照片出来,放大了贴在照片馆的玻璃窗里面,路过的行人都能看得到这张十分别致的全家福。
第106章 当年旧事 年代牛牛
春困秋乏冬眠, 夏打盹。夏天来临之后,天气变好, 张佩月的睡意也变得更多。
医生已经不再给她扎针, 药换成了西药加上另一种苦药汁。
时千悄悄把自己这段日子勤勉吸收晨起时赤阳之力,和夜对月华积攒的灵力,再次灌送到老太太体内。
当天老太太很是精神, 让陈牛推了她来到空歇的晒谷场。
零星几个晒太阳的老人家,凑到一块儿谈古。
时千干完活, 溜达过来时, 听到有个老爷子叹气。
“唉, 人活着活着, 认识的人就渐渐少了,就爱谈起过去的事。”
张佩月也跟着嘴上叹声气, 还挺合群。
可手已经摸到了时千的脑袋,别过去背着人的脸上淡定得很。
时千眨眨眼。
你竟然是这样的奶奶。
看老太太熟练的配合, 就知道这种事肯定没少干。
不过对于老太太最早的那段过去, 时千还真好奇。
回到家, 时千试图问问,又被老太太笑笑敷衍过去。
只是时千怎么也没想到, “真相”揭晓的时候, 他却宁愿不知道。
四月下旬, 老太太开始昏睡,去医院病情也没有得到改善, 只有遗憾的回答。在张佩月要求下, 依然是回了家。
她躺在床上,半靠在充满棉花的枕头上,目光平和地看着坐在地铺上的陈牛和时千。
“到了这时候, 也该说说以前的事,免得你们什么都不知道。”
时千前两天,又给老太太灌输了全部的灵力。间隔时间太短,那稀少的灵力没有太大用处,改变不了医生的判断,但能让张佩月感觉上舒服不少,有力气一些。
张佩月简单说着自己的过去。
“我的确算是个地主家的小姐。从前的日子,过得比旁人好。”
“从来不愁吃穿,还有钱买胭脂、首饰。差点能去教堂上学,但是我父亲不让我们姐妹去。”
“可一乱起来,家财万贯也一样。管你有没有钱,都只是屠刀下、子|弹下的猪狗罢了。”
“乔哥是七年离家的,没两年在战场上牺牲,送回家的只有一身染血的衣服、一顶八角布帽——”
“和这个。”张佩月伸出手,手里抓着编故事时拿着的五角星徽章,“那会儿为了共同抵抗侵略者,帽子上的五角星拆了下来,换了两枚纽扣。他家人搬走后,我捡到了这枚五角星。”
“当街被人瞧见了,我全家就被抓了去。”
“我父亲同意捐出家产,又有先前的人情,更有朋友在外周旋,一家子才能活命。”
“一出来,父亲为了表明自己的‘清白’,也为保全家中,与我割裂关系,当街打断了我的腿。而后将我丢给看热闹的人堆里,最落魄那个乞儿,大骂我这种不知道好的,就只配和乞儿一起乞讨。”
“那个乞儿就是你爷爷。”老太太道,“他当时好像挺高兴的,还说谢谢老爷。好像还说了些别的,就是我记不太清了。”
时千和陈牛都沉默着,没说话。
刚知道喜欢的人因为护卫国家、抵抗外侵者而死亡;又因为一枚徽章,无意害了家人;以为侥幸得生,又被亲生父亲打断双腿抛弃,丢给乞儿……
在那时,人得有多绝望,如何还指望一切都记得清清楚楚。
人的脑子就是趋利避害的,那些痛苦的回忆,大多数都会被掩盖。
实在忘不掉的,是因为太深刻。
时千心生感慨,陈牛则是生出罪恶感来。
他能想到,奶奶后面的遭遇并不如何,甚至可能是雪上加霜。
那个他从未没见过的爷爷,仅从听闻的品性来说,大概是更多苦难的制造者。
张佩月还在说话,但跳过了陈牛所想。
“我后来就离开了老家在的地方,辗转几年,才来到胜利村。那会还不叫胜利村,这名字是四五年改的,纪念抗|战胜利。”
“等到那之后,我托人打听过。我走之后,我父亲动用了私藏的钱财,想要离开,可没能成功,一家人又被抓了进去,也是后面才知道,所谓的朋友盯着、时刻准备卖了他。”
“二进宫,这回再没能出来。”
“他肯定想不到,活到最后的竟然是我这个祸头子。”
排除其他假设,只从因果算,的确是五角星徽章引发了后面的事情。
但在动乱时期,无人庇护的钱财,就好像是肥嫩的羔羊在狼嘴前晃荡,不安全才是最终宿命。
陈牛开口道:“奶,怎么能怪你!”
时千点头:“哞哞。”
对啊,怪不得你。
“没什么怪不怪的,只怪那时局,怪那些拿着屠刀的。”张佩月看向自己的腿,“就像我也不怪我父亲,这样想,他们可能也不会太恨我,所以心里头还过得去。”
说到最后几个字,她的声音越来越轻,像是累了。
但还是强打精神,看看陈牛和小黄牛,最后轻声对陈牛道:
“你奶奶是没亲戚可言了。你爷爷这边,除了陈二军那个不成器的,也没有别的亲戚。闹成这样,这门亲戚有和没有,也没有区别。”
“我说这么多,就是想告诉你。”
“孩子,你只要活着,人生很漫长的。日子一长啊,什么都能过去,往前看就好了。”
陈牛艰难地点点头。
时千沉默着。
他听到“亲戚”两个字,就知道老太太放心不下陈牛。
等她走后,陈牛就没有亲人了。
他心情沉重地出声道:“哞哞。”
还有我呢。
引起老太太的注意,快闭上眼的老太太露出个笑:“是了,还有我们牵牛花呢。你们一块儿,要好好、好好过日子。”
回想着这段时间,张佩月心里没有不满足的。
至于孙子,她一早就做好了,她会离开的准备。
等她不在了,孩子也能好好生活,他有足够的能力让自己过得还行,至少不比许多人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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