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没有弟子敢来给裴清送饭了。
裴清确实太吓人了。
这实在太不像裴清了,可又确确实实就是裴清。
江暮阳忍了又忍,才将那股子寒意忍住,又低声喃喃道:“裴清,早知道我的死,对你的打击如此之大,当初……当初我就带你一起走了。”
“我们一起过奈何桥,一起赴黄泉,再一起饮下孟婆汤。”
他抬手虚虚地抚摸着裴清背上的伤痕,有些是新伤,有的是旧伤,新旧叠加在一起,显得无比狰狞可怖。
没有了江暮阳为他疗伤擦药,裴清放弃自己放弃得很彻底。
好像根本就不在乎皮相了,也根本就不在乎外界的人如何非议他。
伴随着江暮阳的死,裴清的心也随之死去。
只有这具渐渐腐烂的尸体,陪伴着裴清。
那倘若,尸体以后腐烂得再也不能看了,就只剩下森森的白骨了,甚至,连骨头都化作了齑粉……裴清又该怎么办?
谁来陪着裴清?
江暮阳也不知道是问裴清的,还是问他自己的,他的眼眶有些濡湿了,略显哽咽地道:“你怎么就勘不破红尘呢?”
可裴清就是勘不破,怎么都无法勘破,即便只是一具冰冷腐烂的尸体,他也心甘情愿地陪伴,哪怕是与一具没有任何生机的尸体行乐,他也觉得甘之如饮。
因为,这是阳阳,是他毕生最爱的人。
“阳阳,师兄觉得好冷,阳阳……师兄好冷。”
裴清亲腻地贴着尸体耳鬓厮磨,紧紧贴合在一起,棺椁不甚宽敞,勉强能容纳两个成年男子。
即便江暮阳现在并不会占用任何空间,但他还是下意识往角落里退去,鼻尖满是浓郁又奇怪的气味。
听着耳边裴清一声声沙哑的低喃。
“阳阳,师兄想和你在一起,永远在一起。”
“你的尸体会慢慢腐烂,蛆虫会爬过你的骨骼,从你的血管里穿透……你会被腐烂成一堆白骨,那么,师兄就要永远失去你了。”
“所以,师兄做出了一个大胆的决定,不知你可愿意。”
江暮阳一听,立马察觉到这个决定必定不同寻常,他也下意识伸手劝阻道:“裴清,你不要胡来了!我已经死了,死了!人死不能复生的!!”
可裴清根本就听不见他说什么,仅有的一只手,缓缓抚摸着尸体的后腰,渐渐又将尸体放倒,平躺在棺椁之中。
原本就狭窄的棺椁,空间立马又拥挤了许多,江暮阳险些被挤出棺椁,不得不盘腿悬浮在半空中,再一低头,就看见一双苍白干枯的脚。
好像被剑钉住的蝴蝶,在半空中吃力地摇晃,裴清很轻而易举地就卡了进去,手指摩挲着尸体的唇瓣,用自己的鲜血,为尸体染上世间最鲜艳的口脂。
一声声温柔沙哑地唤着:“阳阳,喜欢阳阳,爱阳阳……”
“师兄用鲜血为你我写了聘书,你还没有亲眼看过呢,阳阳,睁开眼睛看看,好不好?”
江暮阳听见聘书二字,还颇为诧异地歪头去看,就见裴清从怀里,掏出了用红线系着的长卷。
也不知道是用什么材质做成的,看样子有点像羊皮,但颜色却白皙细致了许多。
苍白的手指,解开红线,将长卷一点点推开,露出上面鲜红的字迹。
这绝对是裴清的字迹,每一个字都相当漂亮,是江暮阳非常喜欢的瘦金体。
字迹并不多,短短两行而已,可每一个字都是裴清用自己的鲜血所写,一字一句,用情至深。
裴清拿着聘书,缓缓念道:“裴锦衣与江暮阳情投意合,两情相悦,结发为侣,永不分离。”
“阳阳,这个聘书是师兄剥了自己的皮,用自己的鲜血所写……师兄是你的,这些也应该是你的。”
江暮阳听见此话,脑子轰隆一声。
唬得他从从空中跌落下来,狼狈地手脚并用,往后乱爬,一直爬出了棺椁,还久久难以平复激荡的情绪!
怪不得那个聘书的材质看起来那么诡异,原来……原来竟是裴清的皮!是人‖皮啊!
裴清真的是疯了,疯得太离谱了!
江暮阳见识过变‖态,他自己前世就玩得挺变‖态的,不久之前,还见识过自‖攻自‖受,给自己生孩子的大变‖态魔尊,想不到没有最变‖态,只有更变态!
天呐!
他前世到底对裴清都做了些什么啊,怎么他一死,裴清就疯成了这样?
师尊真的……真的能在失手杀了徒弟之后,还能心安理得地继续闭关吗?
就不管管昔日爱徒裴清的吗?
大师兄从前不是最为偏宠裴清的吗?裴清都疯成这样了,怎么没有一个人过来看看裴清。
全部……全部都放弃裴清了吗?
就因为裴清爱上了江暮阳,所以,大家就放弃裴清了,是这样的吗?
第143章 双死即是he
真就不来个人管管裴清的吗?
哪怕就来个人过来开导开导他也好啊!
把一个大活人, 就这么关押在殿中,和一具已经渐渐开始腐烂的尸体, 不分昼夜地卧棺。
哪怕就是个正常人, 也要生生憋疯魔不可!
江暮阳难以言喻此刻的心情,只觉得这太诡异,太可怕了, 这根本就不是他记忆中的裴清啊。
深呼口气, 他猛然听见一声皮肉撕裂的声音,随即扑鼻一股浓郁的血腥气。
第一反应就是, 裴清玩过火了,肯定是受伤了——能不受伤么?本来活儿就烂得离谱,又同一具没有生气, 连血液都不循环的尸体行乐,但凡是个正常人, 都行不出这样的事情来。
起先,江暮阳还暗暗鄙夷,认为魔尊同一具宛如行尸走肉般的人偶行乐,实在匪夷所思, 也实在令人毛骨悚然。
谁料一山更比一山高, 感谢裴清, 让他见识到了什么叫作变‖态中的变‖态。
但江暮阳对魔尊的做法, 会感到恶心,愤怒。
可亲眼看见裴清为他疯魔至此, 他所感受到的,只有难过, 以及怜悯。
江暮阳正欲起身去瞧。
忽听殿外传来了细微的脚步声, 江暮阳警惕地回眸一瞥, 就见来人是林语声,但大师兄又不像是记忆中的大师兄了。
记忆中的大师兄尤其喜欢穿竹青色的长衫,整个人看起来文质彬彬,气质温润,身形修长,文雅得好像竹子。
无论何时看见大师兄,他的脸上总是挂着得体又温和的笑意,即便有时候说话喜欢阴阳怪气地挑拨离间。
但不可否认的是,记忆中的大师兄年轻,俊美,温润,和气,整个人都散发着母性一般的慈爱光辉。
会一边弯腰,一边对江暮阳伸出手,缓缓展开的修长玉指间,必定藏着好吃的点心,好像献宝一样地逗他:“小阳阳,你瞧,师兄今日给你带了什么?”
可面前的大师兄,和记忆中的大师兄简直天差地别,他不再穿竹青色的长衫了,反而换上了更加沉稳的藏青色长袍。
眉眼之间好像浓墨一般,淋漓着化不净的愁苦,他也不再年轻俊美,不再温润尔雅,甚至,身形也不那么挺拔修长。
好像只是短短几日,他就苍老了十岁不止,明明正值青春年华,已有斑斑白发,宛如银丝般,在发间流淌。
江暮阳不知道大师兄在他死后,又经历了什么,但他知道的是,在他死后,师尊闭关,陆晋元自刎,裴清疯魔,已经相当于半个宗主的大师兄,以一己之力扛起整个苍穹。
看似很风光无限,看似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看似耀眼夺目……可他过得并不好。
他愁苦得好像整个人浸泡在了苦水中一般,即便江暮阳与之无法触碰分毫,但依旧能感知到大师兄的痛苦,以及背后的绝望。
江暮阳怔了一下,久久难以平复心情,连查看裴清伤势都忘了。
林语声似乎早就见怪不怪了,走进殿门,看见颤动的棺椁时,还微微偏开了脸,深呼口气,空气中弥漫着浓郁又诡异的甜腻气味,还有几分腐烂的味道。
他似乎知道这些气味意味着什么,也知道棺椁中正发生着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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